人民医院，上午十点。

苏倩路过办公室时，习惯性往里面探了一眼：林一笑已经换好了衣服，正通体舒畅地伸懒腰。

她不觉轻笑了声，敲了敲门，林一笑转身便对上了苏倩潋滟的眼波：“恭喜林医生，今天是最后一天夜班了。”

“谢谢，”林一笑莞尔，慢慢悠悠地说：“份子钱交的还顺利吗？”

“别提了，”苏倩的脸肉眼可见的垮了下来，脸上写满了“我不理解”四个大字，真情实感地说：“结完婚的新人是都凭空添了个爱劝婚的爱好吗？真就屠龙者终成龙了呗！我给份子钱是为了听她和我唠半天张庄李村里一辈子未婚的老太太死了一个月才被人发现，这种膈应人不偿命的乡村见闻？！”

苏倩越想越气，最后一锤定论：“婚姻不仅会使人麻木，还会使人逐渐变态！”

林一笑忍着笑，干咳了几声，自然地转移话题说：“你这周白班？”

“嗯，”苏倩点了点头，而后想到了什么，仰天长叹了一口气，说，“明天一中的学生要来高考体检，这一周有的忙了。”

“一中啊，”林一笑说，“那是我回不去的亲爱的母校啊！”

建安大学附属高中前身是建安市第一中学，当地人习惯直接叫一中。

“你亲爱的母校每年都有学生来体检，你这么感慨多少有点假了啊，”苏倩拍了下她的肩膀，说，“衣服都换好了，还在这儿呆着干嘛，小心再被迫加班。”

“这就准备滚蛋了，”林一笑不动声色地躲开她的手，往后移了一步，苏倩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林一笑问，“那帮孩子下午来？”

“嗯，”苏倩回过神，牵强地笑了笑，“下午两点半。”

林一笑点了点头，把柜子关上后，朝苏倩摆了摆手，走到门口又停住了脚步，回眸望着苏倩。

她明白，有些话越早说明白越好，但真的要开口了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难道她要直接问“你是不是喜欢我”吗？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这种话多少不要脸了。

她和苏倩认识三年了，尽管苏倩性格温吞，但她的骨子里是个极其坚韧要强的人。

在医院这个格外注重学历水平的单位，苏倩从不抱怨，起始学历不高，那就升本，家里不给学费，那就自学。

她最开始的工作单位是县级医院，苏倩不甘心一辈子都在一个小县城里，于是拼命往上游，最后考上了建安大学医学部在读研究生，手上拿着国际护士资格证到了人民医院。

她拒绝这么一个要强的姑娘的爱慕，这个姑娘还是自己三年的同事朋友，偏偏拒绝才是对苏倩最大的尊重。

林一笑的胸口像被人打了一记闷锤——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苏倩转身见她还没走，心下了然，绕过她把门关上，然后深吸了口气，抬眸认真地望着林一笑，声音不大，但掷地有声：“笑儿，你，应该知道了吧。”

——知道我喜欢你。

林一笑点了点头，苏倩努力维持着得体的笑容，眼神却不自主地慌乱了：“那你……”

“苏倩，”林一笑把门反锁上，直起身，凝望着她，一字一句说，“嗯，我这人吧，脾气很怪，身边能说的上话的也就你，王陆和侯朗三个人，我很感谢你喜欢我，能够被你喜欢是我的荣幸。”

“你是我所接触过的同龄人中最让我敬佩的生命，有一天会有一个同样美好的姑娘陪你穿上婚纱，她配得上你所有的美好，但很抱歉，那个人不能是我。”

“因为我不具备被你爱的资格，因为我没有办法像恋人那样去回应你的爱意，这对你不公平，”林一笑诚恳地说，“作为朋友，我一直觉得你应该被全世界好好爱着，不应该被勉强、将就的对待，谁都不行，我自然也不可以。”

林一笑苏倩的表情从最开始的僵硬、震惊茫然到现在逐渐平静。

苏倩平静地看着她，她们都过了幻想所有爱意都可以得到回应的年纪。

所爱所得是幸运，所爱不可得是常态。

不算大的办公室里，只有秒针走过的嘀嗒声。良久，苏倩才抬起头，眼眶泛红，眼泪顺着脸颊打湿了衣袖。

从确认自己喜欢林一笑起，她就想象到了被拒绝时的狼狈，她可以把这份心意在心底藏一辈子，但和这个人相处越久，她就越贪心。

她想要林一笑成为她的人，但林一笑只会是林一笑，她是个独立灿烂的生命。

这眼泪并不是因为告白被拒感到狼狈而流，而是一种畅怀，像是放下了压在身上的一副重担。

——相比告白被拒这件事本身，她和林一笑其实更害怕的是，被拒绝，然后被远离。

爱情的产生，有一个名为友情的东西作为基石。

我们或许可以放下一位相恋多年却不得不分开的爱人，但很难放下因为无法回应对方爱意而不得不渐行渐远的挚友。

苏倩擦了下眼泪，对林一笑笑了笑，亦如往常用开玩笑的语气说：“没想到从前吊儿郎当的人，居然也会有这么诚恳地时候。”

林一笑苦笑了下，说：“抱歉。”

“不不不，你不用抱歉，”苏倩忙摆了摆手，“我喜欢你这件事虽然和你有关，但总归是我自己的事。没有规定要求，喜欢必须要得到被喜欢者的肯定回应，拒绝我是你的权利。”

苏倩浅笑了下，说：“林一笑，谢谢你，你的拒绝没有让我下不来台。”

“嗯…”苏倩说，“但我可能需要去找护士长调一下班，被拒绝还是一件蛮伤心的事的，我需要点时间整理一下心情。别多想，我只是整理一下心情。”

林一笑点了点头，把反锁的门打开了。和从前的无数个瞬间一样，她背对着苏倩扬了扬手，说：“回见。”

苏倩望着她的背影，轻声回答：“回见。”

她的喜欢得到了一份很体面的回应，虽然是拒绝，但平心而论，苏倩觉得自己没有想象中狼狈。

林一笑从来都不是会让人狼狈的人。就连拒绝，她都回应的真挚。

她们共事了三年，林一笑是不是个人精她不敢下定论，但她骨子里是个很温柔的人。

亦如此刻，她很好的保护了她骄傲的自尊。

苏倩没有一直沉溺在情绪里，急诊里人来人往，她有自己的责任要去担。

她们的生活，仍要继续。

———

林一笑走出急诊科，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林医生。”

“顾疏放？”林一笑回头，便看到顾疏放站在急诊门口右边的阴凉下朝她挥手，林一笑只觉得头疼，没好气地问，“有事儿？”

顾疏放没有把墨镜摘下来别到了衬衫的衣襟上，黑色的墨镜和她胜雪的皮肤相呼应，衬得皮肤更加冷白。

林一笑瞥见她脖颈上有一道淡淡的红痕，下意识咽了咽，这倒不算明显痕迹似微风拂面般不经意勾引挑逗。

林一笑别扭地移开视线，语气冷到了西伯利亚大平原：“有，事？”

顾疏放说：“林医生是建安大学附属高中的优秀毕业生？”

林一笑一怔：顾疏放在调查她。

“是，”她没有否认，悠悠说，“在市局工作就是方便，平民老百姓的信息顾老板翻翻眼皮就能知道。幸亏您足够有钱，不然我还要担心一下我的私人信息会不会出现在信息交易网站上。”

“知道这些不一定要在市局工作，”顾疏放浅笑，往前走了几步，靠到她耳边说，冷冽的香水气味再次萦绕在她鼻尖，“林医生不在市局工作，想知道什么不也就是带个耳机的事吗？”

说完，顾疏放后退了一步，玩味地看着她。

两人无声地对峙着，最后，林一笑无奈的轻笑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