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外飘摇的雨夜,总会发生些不同寻常的事情。
譬如圆月坠落,大火推倒城墙,漫过古老的城池,焚尽它的子民。
譬如锁链摇响,无名的神像隐去她的身姿,在火雾氤氲的混沌中,吟鸣丧音。
譬如,兄妹相残,古老的青铜战车熊熊燃烧着相撞,射出的流光与惊雷同落,照亮雨幕苍穹,大地火海。
譬如,神女堕魔,自青铜废墟中缓缓直起脊背的少女,露出了她一双杀戮的眼睛,盯住惶然的信徒。
这里是无名之城,一切皆有可能。
她站在那里。
“殿下,是殿下啊!”终于一声压抑的惊叫爆发了出来,乌泱泱的铁甲流水骤然变向,数不清的目光聚向了少女。
或惊恐、或痴狂、或愤怒,或畏惧,没有人不在看她。
所谓神明的子嗣,大抵都是如此,生来便要受世人的敬畏,即使做了大恶,也能得到无尽的宽恕。
她就站在那里,隔着厚厚的雨幕,面容并不真切。但她华美繁重的金裳,密如云深如墨的长发,掩映她神女面容的流苏金珠,正是他们梦中的模样。
“真的是殿下!”惊喜的叫声渐渐多了起来,恐惧却弥漫得更快,除却一条漆黑的人影,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后退。
因为他们是卑劣的入侵者,而她是这里的主人。
传说在无名之城,她的力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她是不死的,她是无敌的!
“我赦免你们……”她隐忍地咽下一口血气,嘶哑的嗓音湮没在雷鸣声中,“现在请罪,我将赦免你们,所有。”
黑压压的人群顿时乱成了一锅粥,有数百人策马冲了出来,中有一人长鞭一甩,高声喊道:“别听她的!”
“厉国公主身为神嗣,却偏袒厉国和天拓的军队到处杀人,拿我们的命当贱草来踩,她早已不是我们的殿下了!她是厉国的殿下,是无名之城的殿下,唯独与我们没干系!”
“刚才她的胞兄在上头拦她,一样被她打了下来,如今我们这些外人毁了无名之城,她哪里会放过我们!”
“不要再叫她殿下了,所有人都快爬上去,把神物取下来,夺了她的神权!她这次受伤很重,我们后面又有百万之众,她就算亲自杀,也杀不完的!快!”
他的话语煽动力极强,因为他所提到的厉帝国与天拓帝国,是各域诸国天生的仇敌,几乎所有载入史册的战争,都是这两个超级帝国挑起的,被联合镇压后消停了几千年,最近又猖狂了起来,个中原因大家心知肚明,只是从未挑开了说——盖因他们的殿下是神魂错入凡胎,身体里流淌了两国皇室的血。
这该是神嗣血脉中的污点,她却引以为傲,堂而皇之地接受了厉国公主的头衔,后来成为天拓皇帝的座上宾,亲自坐镇天拓,战败诸国的主君联名觐见求她,却只得到了她的羞辱。
是她有错在先,他们问心无愧!
正好她修炼的神术又出了问题,这一次伤得尤为严重,是他们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不打起来,他们即便拿走神物,她也可以继续当她的厉国公主,两全其美的事情!
抱着侥幸与复仇的心理,铁甲流水再次动了起来。在他们身后的天际,一尊无名女神像在流光的照耀下若隐若现,模糊的面容因着她垂首的姿态,生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
然而她也实在太过高大,说是顶天立地也不为过,流光一散去,她又隐入那凝定不化的雾霭当中了,只有百余条粗壮的锁链自下而上穿透上去,一头约莫搭着神像,一头连着一座座耸入云天的黑塔,绵延无尽的宫殿与街道在锁链的映衬下宛如针脚细密的织物,更不要说渺小的人了,满天地的风雨一荡,锁链便哗啦啦地摇响,无数攀附其上的人惨叫着坠落,浓烈的血气在火雾中氤氲开来。
方才煽动人心的男人对此充耳未闻,反而冷笑着,策马向少女所站的地方游走过去,正要脱离人群,一条漆黑的人影拦住他,身形修长,脊背挺直,幽幽的声音只有两人听得见:“辛国主君,三思。”
“邢启明,别以为是你领路进来,我就得让着你,神物就在上头,我不跟你抢,你也别想掺和我的事。”他冷哼一声,毫不停留地绕了过去,这时半截焦躯从少女身侧的青铜古战车中爬了出来,艰难地向他摆手,他也当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