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邓阿婆家学习画画这件事,许平忧从最开始就打算烂在肚子里。
不仅是不能让任何人知晓程度,最好,还要连一点证据和痕迹都不能留下,就和她那本被抽查过的空白日记本一样,必须做提前的准备。
现实非常清楚又残酷:这件事不可能持续太久,无论是现实条件还是别的原因——
邓阿婆不可能一直义务传授她知识技巧,她也不可能仗着年龄和厚脸皮,就这么不知回报地享受着别人的好意。
可人是受喜好控制的生物,与她而言,这件事诱惑力实在太大。
大到她再三思虑,还是忍不住要一头栽进去。就像是明知山有虎,依旧抗拒不了胡萝卜吸引力的草食动物。
至少现在,她还能暂时保有这个秘密。
秋日的周末,许平忧比以往更早地到了小卖部。
费行云这一回又换了一套装备——深蓝色卫衣和运动裤,摆着笔记本电脑,抱着吉他,不过依旧戴着一只口罩。这些日子下来,两个人总归能算得上熟人,她再正常不过地顺嘴问一句,得到对方简短的鼻炎的解释。
也很正常,南方的街巷,往往比其它地方更早进入潮湿的秋日状态。
既然打了照面,嘘寒问暖过,再往后,只剩彼此点点头就算了。
哆、来、咪……
她在细碎流淌的音符中推开院门,一直坐到太阳在上空偏西,又拉开院门,回到门面上。
日光不够亮,上完正课,邓阿婆邀她到门面上检查作业,借起室内的白炽灯光,谈论冷光暖光,明暗交界线。
费行云同客人熟练地打交道,拿着篮子选完各种调料、烟、酒……坐回座位,又是抱着吉他的安静闲散模样,如此反反复复,丝毫不嫌累和吵。
作业检查到尾声,有阿公颤颤巍巍地登门,满头的银丝白发,跟柜台后的人点名要买一只打火机。
邓阿婆见状立刻起身,带着笑上前问明白情况。
说的多了,阿公就开始心虚地急起来:“……哎哟,问那么多干什么,点灶台用的呀!”
邓阿婆却笑,还是从从容容的温和:“这不能怪我,你从医院出来没多久,陈姐特意跟我打了招呼,如果你要上门买烟买酒,都必须跟她知会一声。”
费行云跟在旁边,眉毛一扬,把打火机放回原位,默契得都不用多说一句。
巷子里外,都是冷暖人情。
人情与她无关,许平忧就抱着本子拿着笔,默不作声地看,目光不自觉往孤零零躺着的吉他上落,安静出神。这种情况在她们家的生活现状中从来不曾出现,至多客气地说几句就算了。
好不容易送走难缠的阿公,柜台后的电话又响起来。
邓阿婆接起电话‘喂’一声,整个人骤然顿住,目光朝着费行云扫一眼,转了个身,把声音压的更低。应声过后,放下听筒,挂断电话,似有犹疑地往费行云坐着的方向躬身。
许平忧也并不傻,立刻低头,意识到接下来的话应该很可能属于隐私的范畴。
再不然,去后面避一避也行……
“您坐。”
费行云抱着吉他起身,空出椅子留给长辈,眼神刚巧和她对上,扫过就算,声音还是懒懒的,“直接在这儿说就行,也不是什么大事。”
邓阿婆没吭声,反而是费行云笑了一下,轻轻哎一声,有一点轻松逗乐的意味:“她在回家这件事上爽约也不是第一次,您怎么还愁眉苦脸起来了,笑一笑,十年少。”
轻轻巧巧。
邓阿婆望着他,目光悠悠,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许平忧听见了也只当没听见,‘她’是什么人,什么情况,都不是她应当探寻的事情。
这几周以来,许平忧在这里呆的时间越来越长。
李姿玉不回来,她就算着时间,卡着点。原先还会多留一个小时,现在越拖越久,大有借地放松的意味。
一通电话把气氛搞得有些低沉。
婆孙俩都没有多余可说的,邓阿婆到底还是温柔的性子,主动提出去后院给他们洗新买的葡萄。
“不用,你们坐着吧。”
许平忧要去帮忙也被婉拒,院门在她眼前晃晃悠悠地合上,还没回头,吉他重新慢悠悠地响起来。
这一回,他弹起了曲子。
她回过身,一时半会儿也没想法,侧着傻呆呆地立着,既不搭话,也不打断,只是听。
听不出好坏,就只剩下最简单淳朴的好听与否。
吉他声停止的一瞬,费行云抬眸,倒也不问好坏感触,只弯了弯眉眼,问:“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