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平忧晃悠着回到成东巷门口时,时间已经将近七点。
天边日头还剩一半,小商小贩开始收摊,沿途过去,能隐隐闻见各家各处的饭菜飘香。有些街边门面挂着纯色被单,在初秋的柔风中翻飞飘摇,映成眼帘中的波浪,遮住刺目的晚霞日光。
李姿玉的电话打到她这儿,许平忧想也没想,低声据实已告。
“……对,是老师让顺路帮一下忙,给请假的同学送资料。”
家里从来要求她,只要人出了学校,就必须时刻保持学生机的通畅。
电话对面的重点都完全在意料之中:问清是老师的任务,同学的家也在巷子附近,提一提晚饭,最后又要落脚到正事上。
她无声地听,站在夕阳里看波浪,下意识缓了脚步,答:“嗯……送完马上回来。”
话到末尾,李姿玉还是习惯性地嘱咐,要她不要趁机在外面跟朋友晃悠,她深吸一口气,等对面说完,也是出奇地平静,千言万语,不过四个字。
“肯定不会。”
哪里来的什么朋友可找。
许平忧没有选择立刻说班主任提的那件事。
季节上早过了炎夏。
这条从学校通往成东巷的路,她从小到大分明走过不知道多少次,今天一路走得比平时还慢,却还是渐渐出了一头的冷汗。生理和心理原因都有——腹部微疼,脑子空白,一半的魂还留在学校走廊,直到快到目的地前才捞了回来。
直走,右转,小卖部的门半掩着,许平忧敲门进去,没看见预想中的人,只看见一个对着电视聚精会神的安桓。
他顺着动静急着起身,结果看见是她,明显松了口气,干干脆脆、毫不犹豫地抓着手上的薯片袋子坐下,“是你啊……阿婆和麦子都不在,我帮忙看会儿,你如果找他们的话,可能得等等。”
不过是送几本书册,放在这里也是可以的。
许平忧抿了抿唇,斟酌了又斟酌,到底还是出于责任心,慢慢出声,“那大概……”
“阿婆要久一点,不过麦子就去一趟隔壁,拿药去了,马上回来。”
“哦。”
安桓的心思在电视上,却也不是完全地缺根筋。
他回头看一眼,又看一眼,看她直着薄得像纸的身形,无声无息站着,半晌不见动作,到底是唉了一声,主动道:“差点忘了,要不你坐下等吧。”
说完立刻起身,双手端出一把凳子,绕出柜台放好,又哼哧哼哧回到自己座位,继续盯着电视目不转睛。
电视屏幕上的剧情走到要紧处,怪兽和英雄激战正酣,安桓看的简直入了神。
最后一招英雄反派互放冲击波,‘砰’地一声,怪兽在白光中轰然倒地,将正义的一方衬托得光芒万丈,他也仿佛沉浸入戏,夸张地握拳耶了一声,脸上跟着露出满意的笑容。
许平忧自然毫无兴趣。
她无声地坐在另一边,对着随手拿出来的语文课本翻看,一手扶着腹部,静默如同雕塑,与旁边的人完全是两种状态。
也因此,费行云挂着口罩回来,一开始并没有看见她。
他进了门,步子拖得缓慢,手里的塑料袋随手往柜台上一扔。
安桓对着空气唰唰出着拳,明显还在兴头上没出戏。还是被放东西的声音惊到了,才从观剧后的快意回过神,清清嗓子,不太自然地挠着脸颊,问,“看完回来啦,大夫怎么说?”
明显是一副中二后的心虚样。
并且为了掩盖这份心虚,还要没轻没重地往他这边跳。
当事人早有预料,脑袋一歪,躲个正着,懒懒散散,吐出完全沙哑的两个字,比平时还要没精神一点,“发炎……”
像生了锈。
许平忧听得清清楚楚,合上书本,抬头对上对方的眼睛。
一上一下,一高一低,费行云偏头把人推开,垂眸间四目相对,表情难得有点茫然,摆明了是根本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
少年口罩是黑的,衣服裤子也是黑的,眼睛也被碎发的阴影变黑,头发反倒成了唯一的亮色。
双方之间,刚好就只有一个人的距离。
许平忧不慌不忙地起身,正想简单说明来意,安桓又跟个猴子似的,忽然从两个人之间朝着冰柜蹿过去。
“我去拿两根冰淇淋吃……哎哟是请客——请客,付钱行了吧!”
对于费行云无声跟过去的目光,安桓倒还记得经验教训,第一时间出声强调自己的清白,强调完了,又有点贱兮兮的:“……哦,请客好像也没用是吧。差点忘了,你发炎,肯定不能吃,那我就只请人家姑娘了。”
安桓注意到起身的许平忧,主动道:“你要什么,冰棍还是甜筒?”
费行云斜了下脑袋,毫不犹豫,顺路干干脆脆地踹他一脚,“吃你自己的。”隔着一层口罩,闷闷作响。
说不出话,声音就没有平时那么悦耳。
他没忍住,低头咳嗽两声,精神也有点恹恹,侧身不声不响地往柜台后靠。
安桓被踢了也不生气,咬着冰棍幸灾乐祸,嘿嘿笑着,故意叫他的英文全名,“哟,怎么了,我们麦克斯同学竟然也有今天啊!”
费行云也依旧懒得搭理,伸手收起被乱扔的电视遥控器、漫画书,整齐地放回柜台后的架子。
人在来来回回,许平忧静默地站着,表明来意的‘送书’两个字都冒在了唇边,被他一个随意的抬眸又给按回去。
当事人头也不抬,做出稍等的手势,前后连接根本没有停顿,她没抓准时机,也就暂时只能目送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后门。
好在到底没等多久。
不一会儿,费行云人又重新出现。
他熟练地用肩膀抵开门板,端着两杯水出来,又从柜台后的架子拿过抽纸,扔在一杯水旁边,回身看一眼许平忧,算略作示意。随即拆开塑料袋里的一个药包,端起另一杯,面不改色地就水吞下去。
许平忧眨了眨眼,没反应过来,又听见他略略敲两下柜台。
“砰砰。”不轻不重。
少年的半张脸藏在口罩下,还是沙哑模糊的两个字,用尽力气一般,“……热水。”
安桓咬着巧克力脆皮千层跳过来,没弄懂情况,还要抢白:“他说是热的!”
许平忧懵懵地点了下头,终于反应道,“谢谢……”
耳根莫名有点热。
她不明白他怎么看出她的情况需要这个,更不可能主动发问。
略过是最好的处理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