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说闲话的两人就被辛工带到了皎皎的面前,委委屈屈地和皎皎道歉。
皎皎没有原谅他们,但还是让辛工送她们离开。
这是皎皎第一次觉得有个便宜爹其实不错。
她心里念着他的好,于是这一年守岁的时候,在门口堆了四个雪人。她技术拙劣,全靠口述,才让其他人知道这四个雪人是他们一家人。
一家人?
牧原在屋内看着几个雪人,嘴上嫌弃:“那个最矮最小的一定是皎皎。”
皎皎被他气到,伸手就拔了他那个雪人上用作当鼻子的胡萝卜,嘎嘣嘎嘣直接生吃了。
陪她堆了半天雪人的荆南枝伸手,把她手中还未吃完的半截胡萝卜拿过来,无奈:“皎皎,胡萝卜冷。”
芸娘见皎皎玩得差不多,在门口招手让她进来:“小心着凉,我们一起守岁。”
守岁又叫熬年,这一晚屋里的油灯都要点亮,大家都坐在屋里,时刻警惕着“岁火”有没有熄灭。若是熄灭,新一年是没好兆头的。
四人一边守岁,一边坐在屋内闲聊。
芸娘绣着新衣,似是想起什么,叹了口气:“我们皎皎过了年也是十一岁的姑娘了……这一岁岁长大,怎么就长得这么快。”
又来了又来了。
皎皎鼓起脸,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再一次威风凛凛地宣告自己惊人的不婚宣言:“娘,我不成亲,十三岁不相人,十五岁不嫁人,到了五十岁,我也是娘的好女儿,一辈子赖在娘身边!”
芸娘笑:“不行,你得找个好儿郎。不然将来我去了,你一个人谁来照顾你?我不想去了地下还要替你烦心这个。”
皎皎最听不得她娘说这个。
她回嘴:“您说什么傻话!您要长命百岁的,您要照顾我就好好在地上照顾我,说什么地下不地下的。”
牧原在一旁听母女俩拌嘴,听得颇有趣味。
屋里的油灯昏黄,照在人身上也懒洋洋的。他单手支着下巴,凤眸睨了皎皎一眼,笑话她:“别的姑娘都少女怀春,你倒好,整天想着赖在你娘身边。”
说着,他瞥了眼身边的荆南枝,寻求认同:“你就不觉得这丫头想法怪得很?”
荆南枝却道:“皎皎不想嫁人没什么。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牧原被这一根直肠的小子逗笑,发自内心觉得这屋子里只有他一个正常人。
他慢悠悠叹气:“看样子皎皎将来找夫君的事情,还是得靠我多掌掌眼。”
至少在这一刻,这话是真心诚意的。
日子几乎就要这么波澜不惊地过下去的时候,新年的爆竹声响起不过半个月,祈水郡的守卫将一名来自雍阳的布衣放入城内。
身着暗黄色衣衫的男子身材矮小,人瘦得跟竹竿一样,长相平平,但表情却灵动得很,一双眼精亮。
男子名叫元宝,乃雍阳富豪牧岩大夫人的随从。
去年,牧岩派大掌柜来祈水请他家大公子回家,可惜人没请回,倒是送了一句几乎称得上断绝关系的口谕回去,气得牧岩险些仰倒在地,骂了一天一夜:“畜生!老子辛辛苦苦养了那么多年的儿子,居然就这么被个寡妇拐走了!他不稀罕我这个爹,难不成我还稀罕这个儿子?我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
骂完还下令让谁都不准请他回来,只当这么多年家里就没出过什么大公子。
可牧岩不只有一个儿子,大夫人却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的。
眼见着其他几个妾生的儿子往牧岩身边凑,大夫人整日以泪洗面:她儿子舍得那万贯家财,她却是不想让那些妾生子将来站在自己头上的!
思来想去,大夫人趁丈夫过年放松了对下人的管理之时,悄悄派遣了身边的一名机灵的随从来祈水郡,打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务必把儿子给召回去。
这个被派遣来祈水郡的随从,当然就是元宝。
元宝好不容易来到了祈水郡,牢记着大夫人派给他的任务,进了城就打算去找牧原。
人生地不熟,他在城门口打量了半天,最后找到城门口的一个卖货郎:“这位小兄弟,你知不知道你们这有个叫牧原的人?从雍阳来的,是富豪牧岩之子。”
被拉住的卖货郎正是曾经在皎皎家买过许多次糕点,还骗着芸娘赊了不少钱的十七。
他被一个陌生人拉住,仔仔细细把这人打量了个遍,发现这是个外乡人,很快不感兴趣地移过头,嘴里骂骂咧咧:“没事别来烦我,小子,滚一边去,别打扰你爷爷赚钱。”
元宝并不生气,从钱袋子里掏出二三十枚铜钱,递到十七的手里。
他笑眯眯:“小兄弟,你如果知道的话,可不可以给我带个路?我找那位有事。”
刚才还当爷爷的十七现在马上成了孙子。
“好说好说,这里谁不知道牧原呢,整个祈水郡的人都知道。”他迫不及待地把钱装到兜里,站起身来,点头哈腰,笑容灿烂:“大爷您可真是问对人了。那位并不抛头露面,只有我十七去买过几次糕点,知道他什么时候难得出现一次。”
在和芸娘成亲前,牧原日日清早去青石街的糕点铺买糕点,与芸娘成亲后,他改成三日一去,时间都是在辰时左右。
十七买糕点的时候遇到过他,没看见正脸,但瞧着个侧脸,也能看出长相风度是不差的,那时候他还感慨一句“这家人都是顶顶好看的”,因此记得很清楚。
一听随便找的卖货郎知道消息,元宝大喜过望:“哎!劳烦小兄弟带我过去。”
看在钱的面子上,十七领着元宝到了糕点铺的门口。
仰头看了看天色,他估摸着大概的时间,把元宝拉到一旁,信心满满:“□□爷不白赚你的钱,你好好看着,再过半刻钟,他就要从这门内出来。”
这么快就要见到大公子?
元宝连忙在心中打腹稿,盘算着等会儿要怎么同大公子开口说夫人交代的事情。他必须是要哭的,得哭夫人想哭的,如此才能把大公子劝回去。
半刻钟过去了,门内果然走出一个人,头戴帷帽,身材颀长,宽肩窄腰,风度翩翩。
十七使劲拽着还在发呆的元宝,低声道:“瞧,牧原出来了!”
元宝被他吓得一个激灵,原本正低头想着词,被他一拽,下意识地就要摆出哭脸,上前去拉住人。
可走出几步路,他又停住了脚步,眼眶里憋了半天的眼泪也流不出来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十七指的男子上了马车,心中惊雷震天——他家老爷长得颇有“福气”,他家大夫人也称得上一句丰腴,十七是见过大公子的,模样只能说得了亲爹娘的真传。
可眼前十七指的人,却是帷帽遮不住的俊美。
元宝狠狠拍了下大腿,压抑出快要冲出喉咙的尖叫——这城里到底还有没有第二个牧原!
这一日,元宝领命千里迢迢赶到祈水郡,却只同人打了个照面,连句话都不敢说,下午就背了包袱从祈水郡离开。
他觉得他摊上大事了,这件事他捏不准,只能回去告诉老爷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