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眸光逼人,皎皎不敢直视:“是三昧寺……”
她低头,老实和他说心里话:“我不知道送你什么好。你给的玉佩价值不菲不说,我觉得对你的意义也很重大,所以不知道送什么才能还你……我想来想去,我没有很多钱,但却是有时间有诚心的。”
所以她去央了芍药姐姐每日陪她去寺里,去求了这块桃木牌来。
荆南枝再一次奇怪,世间怎么会有皎皎这种女孩。
你说她什么都懂,可是她有时候却不自量力不知远近,你说她什么都不懂,可他给了她他能给出的最好的礼物后,转头她又巴巴去寺庙里求了三个月,只为了给他求一块桃木牌做生辰礼物。
她说不知道送什么才能还他……
她用的是“还”字。
的确是还。
他的玉佩上刻了三个字,她转头便还了七个字回来。
把“荆南枝”三字还了回来,还多送了他“欢喜一生”。
一来一回,终究还是他欠她的。
皎皎说:“我怕你吃亏。”
可想了想那玉佩的确比桃木牌值钱,她又失落道:“其实还是你吃亏的。”
“……我没吃亏。”
荆南枝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收起桃木牌,“皎皎,我很喜欢。我去哪里都会带着的。”
皎皎抬起头,小心确认他是不是说的心里话。
等确定他所言的确出自肺腑,才终于舒出一口气,开心道:“你不嫌弃就好。”
荆南枝的确言出必行,每日带着这一块桃木牌。
夜晚有时候睡不着,他不知道做什么,下意识又会去摸一摸这一块桃木牌。等到意识到如果摩挲在刻字上的时间久了,字体就会消失后,他又不敢再去碰分毫。
明明只是一块桃木牌,他却让人觉得这桃木牌被他保护得比玉石还要周到,不能碰水不能碰热,可不比玉石还要金贵。
有一回在夏酉的铺子里,荆南枝正在低头为一块木材刻花,俯身的时候桃木牌从他胸前滑落,他神色一变,竟直接扔了木材急急去接。
夏酉是个好说话之人,倒也不怪他扔木材一事,毕竟木材坏了也能重做,比起木材,他更好奇是什么让荆南枝这么紧张:“南枝小子,藏了什么好东西,拿出来给我瞧瞧?”
荆南枝没有否认“好东西”一词,而是又去捡起木材,道:“不给。”
夏酉撇撇嘴,越发好奇那是什么东西,但到底不敢惹他生气,只是说他一声小气鬼。
荆南枝的生辰过去不久,城里溪边的杨柳便全都绿了枝叶。
春衫换上一个月后,皎皎和芸娘才发现糕点铺子里来了很多眼生的面孔。
这些人大多着黄色棉麻衣衫,这黄色并不光鲜亮丽,反而如泥土,暗沉又灰扑扑。他们打扮如此低调,但出手却极为阔绰,金银随身携带,简直称得上挥金如土。
夏酉来买糕点的时候,皎皎好奇问他这些人是什么来历。
夏酉道:“是从国内别处来的倒卖商人,祈水郡附近的山头多出上好人参,因此外地商人喜欢来祈水郡购入人参,转头再到其他地方高价卖出,以此牟利。”
至于为什么穿着朴素却出手阔绰,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士农工商,商人位于末端,向来是不被允许穿得太好的。
商人其实也不敢穿得太好,穿得好容易被人眼红,若是谁再去官府胡乱告上一状,那就更是有嘴说不清了。
皎皎奇道:“以往几年他们怎么不来?我从未在祈水郡见过这么多商人。”
祈水郡大多还是农民和做点小买卖的人,这种在多个城市间穿梭的倒卖商人是不常见的。
“幽平郡离我们离得近,殷人和我们在幽平郡打了十余年,商人趋利避害,怎么敢来我们这里。”
夏酉提起商人,言语间多有瞧不起之意:“如今他们敢来祈水郡,无非是消息灵通,知道殷人如今已经无法顾及我们罢了。”
皎皎听到这话愣住:“什么叫无法顾及我们?殷人怎么了?”
说到这个,夏酉一脸幸灾乐祸。
“那些来祈水郡的商人说,越人和殷人打起来了。”他咧嘴,“好像是越人撕毁了和殷人的十年盟约,奇袭了殷东的一座城池。”
说到此处,他哈哈大笑:“殷人怎么能受得了这种挑衅?听说如今殷国举国上下震怒,殷太子甚至主动请求殷王让他领兵作战。殷王已允了。”
殷人好战,当然是吃不了这个亏的。当然比起吃亏,他们更觉得受越人奇袭是一种屈辱。
能让一国太子领兵,更是能看出殷人对越国和越人此举的怒火之深。他们现在当然无暇顾及燕国,据闻他们已经命令幽平郡的部分将士直接前往殷东支援。
皎皎听了咋舌不已:这这这,越王这是在拿生命救燕啊……
这是什么国君,当真好是生猛。
她竖起耳朵,祈求夏酉:“您再多说一些,我对这些好奇得很。”
夏酉其实知道得也不多,但被皎皎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看着,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能留下来,把自己从旁人那里得来的消息全都告知皎皎。
皎皎和芸娘在铺子里听着夏酉说话的时候,祈水郡的城东大门,守卫们也迎来了一队与众不同的商队。
按理来说,寻常商人是不敢坐如此豪华的马车出行的,可来人身为一介商人,却同士人一般高居马车之上,马车甚至用绸缎相裹,豪华奢侈之极。
守卫皱紧眉头,不客气地拦住商队,呵斥道:“哪里来的?”
他讽刺:“竟然如此大排场,这是视律法于何物?”
商队的主人仍旧高坐马车上,并不下车相迎。
倒是车前的马夫下了车,给守卫出示户帖:“官爷,我们家主人是雍阳牧岩的长子。”
雍阳牧岩?那位给予了当初一贫如洗的国相一饭之恩的富豪牧岩?
守卫当即收敛起面上的不满和轻视,恭敬道:“原来是雍阳贵客。”
商贾地位的确低下,但并不是所有商贾都活得艰难的。诸如牧岩这类大富豪,他们尤其爱资助贫困士人和潦倒书生,等这些士人书生功成名就,则可享受他们的庇佑,保护家产不被随意夺走,甚至还能活得相当有尊严。
牧岩如今能大摇大摆,乘车马招摇过市,仰仗的就是国相对他的明目张胆的保护。也是拜国相所赐,牧岩能在燕地各郡做生意做得如火如荼,便是连远在祈水郡的一介小小守卫都听闻过他的名字。
似是不曾发现守卫脸色变化快速,车夫憨厚一笑,又回去驾驶马车。
这次商队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安然入了城。
进了城还要寻住处,随从先行去探店,商队暂时停在路边,等候随从归来。
等待无聊,一路遮蔽得严实的马车终于被人从里头掀开帘子。眉眼狭长、皮肤白净的俊美男子懒洋洋地看了眼街上的景象,扬眉道:“这祈水郡倒是难得安居乐业的好地方。”
环境优美,百姓和乐,这点说来容易,但在乱世中其实并不常见。
他叹:“崔家人果然厉害。”
说着,男子目光又落到了街边儿童手中的糕点上。
看了会儿,他笑道:“这祈水郡的糕点做得与别地大有不同,怎的还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形状?”
侍从擅长看他眼色,听他话落,马上接话道:“主人,随从还未归来,不如我们先去买些祈水郡的糕点尝尝味道?”
男子放下车帘,侍从听到车内传来他轻飘飘的话语。
他说:“按你说的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