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一天过,二公子依旧很忙,每个月只抽一两天来检查皎皎的功课,其他的时候都是托常青送书过来,让皎皎自己在家读书。
皎皎知道他忙的是重要的事情,因此乖巧地不去打扰他,依旧如同一样,每日随芸娘去糕点铺里,店里闲的时候就坐着读书。
与此同时,几个月过去,青石街和长乐巷里的人也渐渐地熟悉了荆南枝的存在。
大家现在都知道青石街多了这么一号人物,是由糕点铺那母女俩在流民里捡的,现在在夏酉那里当学徒,帮夏酉一起做木工。
因他长相出众,又有一个柔情似水的名字,不知谁先喊起的,“美人南枝”这个名称渐渐传开。
兵荒马乱、连肉都吃不起的时代里,寻常人是很难得见着美人的,更何况是像荆南枝这样肤白胜雪、眉眼如画的美少年。
久而久之,许多人为了来一睹这“美人南枝”的容颜,纷纷来夏酉这里订货买木具。
夏酉生意越来越好,每日喜气洋洋,再也不把隔壁街的猴六放在眼里。
他回去和儿子孙子说:“除非猴六再去找一个比南枝小子更好看的来,否则就休想挣得比我还多。”
作为当事人,荆南枝本人明显是十分抗拒这个称呼的。
据闻有一天,曾有一人大咧咧地闯进夏酉的木匠铺里,直言:“哪个是美人南枝?快让我见识见识。”
那日发生的事情,夏酉后来去买糕点的时候,再度提起也忍不住拍腿大笑:“南枝小子第一次听到这称呼,当即冷笑一声将手中的刀直直刺入木材中,把那比巴掌更宽的木材生生劈成两半,吓得门口那人掉头就走。”
皎皎听了乐得不行。
傍晚回家,荆南枝坐在门槛上刻木雕的时候,她就在他旁边逗他:“美人南枝——”
荆南枝低头不语,继续刻木雕。
他很少像这样不理睬皎皎。
可他不理睬人,皎皎更得了劲。
她挨着他,又喊:“美人南枝——”
荆南枝眼睫颤了颤,眼底起了羞恼之意。
他握着小刀,垂头看着手中被他雕坏了的木材,紧抿唇角道:“皎皎,别闹我。”
皮肤白的人是藏不了心思的。
皎皎看着他微红的耳垂笑弯了眼睛,继续开口,这回喊的却不是南枝美人。
她喊他:“豆豆。”
两人都知道这个名字的来源,在还他还是流民,她尚且不知道他的名姓时,他替她捡了红豆,她说她要喊他豆豆。
再听到她软软地喊豆豆,荆南枝也不知怎的,原本只是浮了一层红的脸颊和耳垂登时染上漫天红霞。
他腾的站起身来,瞪了皎皎一眼,走到院里的小木凳上坐下,离她远远的。
原来他也是会瞪人的呀。
皎皎讪讪地跟着起身,见好就收:“你不喜欢我就不喊了,别生气啦。”
荆南枝不想与她说话,拿起地上的木板,开始继续做秋千。
其实他是不知道怎么回应皎皎。
不喜欢……?
如果是她喊的话,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她高兴就好。
最近有人去夏酉那里订做秋千,夏酉同那人唠嗑时说:“是的,女孩都喜欢玩这个,我也给我女儿做过。”
荆南枝在旁边别的什么都没听进去,只记住了“女孩都喜欢”这句话。
那日回来,他便开始做秋千。
见荆南枝似乎真的不高兴了,皎皎不敢再继续逗弄他。
院中只有一个小木凳,皎皎懒得去屋里再拿,干脆蹲在他身边安慰他:“你也别放心里去,大家其实就是看个新鲜热闹,当初我和我娘刚来祈水郡的时候,也很多人天天跑我们铺子里来买糕点。”
见四周无人,她悄悄凑到荆南枝身边,压低声音道:“我和你说,大家也都很喜欢看二公子呢。只是二公子不常出现在外面,每次出现也都在马车里,大家见不太着。好看的人大家都很喜欢看。”
荆南枝停了动作,有一瞬间想问:那你呢?你也爱看么?
但他到底不是说这种话的人,最后还是把话咽下。
院子里有一棵槐树,枝干粗壮,在皎皎和芸娘搬进前就存在。常青同皎皎说过,这棵槐树已有约莫二三十年树龄。
荆南枝会想要做秋千,也是觉得槐树的枝干结实,撑得住重量,不会轻易断裂。
木板做好,麻绳也串联好,荆南枝拿来梯子靠在槐树上,找了一处合心意的树干,蹲在上面,开始绑秋千。
皎皎觉得这个高度让人心慌,她在下面看了一会儿就胆战心惊,起身走到槐树下,仰头看他:“你为什么要做秋千?我其实没有很想荡的。”
她知道荆南枝做秋千是为了谁。自从她带他回家后,他一直都对她很好,好得皎皎自己心里都觉得愧疚。
荆南枝系好绳结,低头看她:“打发时间而已。”
他说:“你不用想太多。”
树干虽粗,他蹲在上面稳稳当当,但皎皎还是紧张地注视着他:“你别管我,你注意你脚下。”
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黑发也被风拂至脸上,荆南枝伸手拂去脸上遮挡住视线的发丝,抬手的时候听到一声小小的惊呼声,心下知道是皎皎怕自己会摔下去。
他再度低头,想要和皎皎说别怕,可见到眼前的景象,却不由愣住。
只见槐树底下,不足他肩膀高的小姑娘正努力仰起头,那双漂亮干净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她甚至自不量力地张开了双手,好似这样,他跌下来她也能接得住似的。
在这一刻,荆南枝低头凝视皎皎沐浴在晚霞中的玉雪脸蛋,忽的忍不住想要对她说什么。
但他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太年轻的人好像没有资格说什么承诺,更何况他什么都没有。
于是荆南枝只是轻轻笑了声,轻声道:“皎皎是笨孩子。”
便是他真的摔下去,她怎么能接得住他。
树太高,皎皎听不清他说的任何话,却能看到他的难得一见的笑。
这张脸的迷惑性太强,她又是被他笑得一愣,等反应过来后有些生气:“看我着急,你是不是很高兴?”
她幽怨:“荆南枝,你变坏了。”
荆南枝抿唇一笑。
他从槐树上下来,试了试秋千的牢固程度,接着转身问皎皎:“要荡秋千吗?我推你。”
见荆南枝已经安然下了树,刚才还说自己不想荡秋千的皎皎此刻很不想打自己的脸。
她把衣角捏得皱巴巴的,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水盈盈的,悄悄去睨荆南枝的脸色:“我……我都说了我不是很想荡秋千的……”
荆南枝了然道:“是我想让你帮我试一试我的秋千做得如何。”
皎皎这下终于不拒绝了。
芸娘是听到皎皎的笑声才从厨房出来的。
视线所及之处,她的皎皎正坐在秋千上笑得眉眼弯弯,而她身后,身着粗布却不掩一身清冷气质的少年正静静站立,眉目柔和,眼里只有一个皎皎。
芸娘看着,露出微笑,一个想法忽的划过心底:也许他们这样一辈子也是不错的。
但下一刻,她就又叹了口气,眼底浮现出一丝忧愁。
她想,南枝的姓氏到底是个问题……他可是士族之后啊……若是哪一天他家的长辈找上门来,他是走是留?他又将置皎皎于何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