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酥馆里的客人们还念唠着“莺声姑娘”,黄包车已经载着娇客颠颠儿的一路小跑着到了盛公馆。
车夫身材瘦小,拉着车跑得却极快,黝黑的皮肤淌着细汗,等着盛府开门的空挡低头擦了一下,汗巾不知从哪儿沾了团黑乎乎的血污,车夫毫不在意,眼皮边的褶子乐的像是开了花儿。
听说莺声姑娘大方,跑一趟盛公馆足足打赏五个银元!这一趟下来,就能抵得上他跑上小半个月的了!
雕花铁门“吱呀”一声从里打开。
车夫正要走,这时一辆漆亮的黑色小洋车从后边过来,缓缓往盛公馆驶进去。
前座车窗飞快摇下来,戴着珠花扎着小髻的小姑娘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挥着手喊:“莺莺姐姐!”
虞思?
莺声一怔。
盛先生从江北回来了?
莺声下意识挺直了背。可还未来及开口说下车,车夫已熟练的颠起车,跟在轿车后边飞跑了进去。
虞思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声音听起来无忧无虑的,见着莺声十分高兴,车刚停稳便推开车门跳下来,边喊着“莺莺姐姐”边跑过来。
莺声这厢顾不上给钱,抱起座边的小黑木匣子,急忙下了黄包车。
“莺莺姐姐来啦!”虞思围着莺声打转,好奇张望:“我才出门半个月,莺莺又发明出新糕点了?”
莺声笑笑,温温柔柔的哄虞思,神思却早已落到了小院中间,停着那辆小洋车的地方。
司机下来跑着去开门,轿车后座车门却已从里边打开,自里面走出个青年。月牙白长衫垂至踝上二寸,外着一件黑色呢大衣,还未来得及看清面容,便有人忙不迭往他头顶撑起了把伞。
似乎说了几句什么,青年伸手从仆从手中接过伞,转身朝她们这边走了过来。
莺声浑身的神经瞬时绷紧。那句“盛先生”跳到嗓子边。
“呀!”虞思的惊呼声自身边传来,“你头上出血了......唉!快别擦了!你都感觉不疼到的吗?”
莺声回头,这才发觉黄包车夫额头上竟然豁着一道口子,半凝固的血痂混着灰土,被汗水洗成乱糟糟的一片。
“思思。”
只轻轻的一声,声音不多大,方才还叽叽喳喳的虞思却顿时静下来,吐了吐舌头,乖乖巧巧的跑回盛月白身边站好了。
莺声心里头紧张,微微欠身,下意识的放轻了声音:“盛先生好。”
盛月白点头,又对虞思说:“去里面拿纱布和药出来。”
虞思欢快的应了声,扭头便往公馆里跑去了。
车夫有些局促,急忙丢下手上掌着的车,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劳烦,就是早上出门不小心跌了一跤,破了点皮......”
车夫说着憨笑一声,大概说习惯了,顺口就把今天不知道讲了多少遍,逢人就要炫耀几句的话缀在后头带了出来:“家里媳妇昨天晚上生了个大胖小子,吵得那个哟,嗷嗷叫了一晚上,今天出门的时候这脚底下跟踩了棉花一样,这不,一个不留神就摔了个大跟头……”
莺声听着车夫家长里短的絮絮叨叨,余光悄悄瞄着身旁的盛月白。
青年长身玉立,不染一尘,手上撑着伞,戴着白丝绸手套,就连脚底踩着的鞋边都绣着华贵的暗纹。
浑身上下都是遥不可及的矜贵。
即使有善心,又哪里是会跟一个车夫在这里讨论这些的。
莺声觉得尴尬,多掏了几个银元想赶紧把人打发走。却听盛月白笑一声,道:“恭喜。”
莺声以为听错了。
这时虞思拿着药跑出来,身后还多跟了个盛小姐。
盛月婉比盛月白大十来岁,十分疼爱弟弟,走过来不由分说便接过了盛月白手中的伞,听闻车夫家里喜事,又叫家里仆从拿钱出来打赏。车夫受宠若惊,忙说已经给的够多了,怎么也不肯再要,吞吞吐吐好一会儿,期待的望着盛月白问,能不能请盛先生帮孩子取个名字,希望孩子长大后能像盛先生一样。
盛月白思片刻,便从胸前口袋拿出随身携带的钢笔,写下“亦安”二字。
盛月白解释道:“望他学识杰出,一生平安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