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执……”
听到她的唤,他微微偏头,目色清明。没说什么,他又转向崔靖,把空酒杯翻转过来,然后轻轻放在崔靖的面前。
“谢大人?”崔靖舌头舔了下牙尖,突然笑了,“哦不对,我记得谢大人现在已经不是谢大人了。”
谢执看着他,就这么平静地看着他,平静到像是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只这一下,就足够激怒崔靖,他突然揪住谢执的领子压到墙边:“谢执,你知不知道本侯在你之上,不要说你现在,哪怕是几个月前你在皇上跟前最红的时候,你也是得让我的。”
没料到崔靖会突然动手,季念神都没定下来,只顾着冲上去拽住崔靖的手:“侯爷!放手!”
“离远点儿,别伤着自己。”谢执没看她,仍旧死死地盯着崔靖,然后反手揪住了崔靖的领子。
“谢执!”季念想拦,可她根本拦不住。
两人互相抓着,她从没见谢执这个样子过,依稀可见他额头的青筋。
谢执就这么抓着嘉裕侯:“侯爷回城那日,在下是让了位,但我不是因为侯爷而让的位,而是因为有人在等侯爷而让的位。”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个位,我是可以让,也可以不让。”
崔靖生来心气极高,此时怒极反笑,手下力气陡然加重:“好,那今日我倒想看看你凭什么叫我让位给你——”
“够了!”
季念忽地喊道。
许是声音太尖,尖得不像她,在座的人同时停了动作,就连在外面守着门的苏翘都怔了怔。
季念自己也吓了一跳,她看着谢执,他连发火时都还是那么淡然高傲,她望着那张侧脸,就知道他一定有办法,只是她没有办法罢了,她没有办法看着崔靖拳头落下却什么都不做。
默了默,她转向崔靖,道:“不是他要你让位,是我要侯爷让位。”
崔靖:“你说什——”
“觉春楼曾捐三千两下放,今上亲自批准,批准之时今上说,以后此处谁都动不得。”季念忍住不去看谢执。
崔靖嗤了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今上说此处动不得,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季念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颤意,像是过了无比漫长地时刻,她在谢执的面前,说道:“因为此处,觉春楼,是我开的。”
她从没有想过,要让谢执知道觉春楼是她开的。
“觉春”大抵是个很常见的用词,可一旦放在她或他的身上,便都不一样了。
因为曾经他温声道出的话,她至今都还记得。
那日荀绍景和陆子明寻过来时,她问他,有没有中意的人。
孤男寡女躲在假山后,很自然地,陆子明作为文人儒生,再掩都掩不住看到一个女子主动时的惊讶和不适。
而那日风和景明,谢执当着他们的面将一切都揽了过来,对她说道:“斯人不过点红梅,笑吾从此不觉春。”
所以再没有比“觉春 ”这两个字,能更加直白地告诉他——不止是过去经历过的疼是疼,而是这四年间她记着他的每一日,都是疼的。
***
回城的马车上,一路无人开口。
并肩而坐,季念甚至能感觉到,与他的肩头时不时相蹭。
她余光瞥过,过了会儿,又忍不住偏头,望向谢执的侧脸。
明明喝了那么多酒都没有一点醉意的人,却在方才听见觉春楼是她开的那刻,眼眸一下便沉下来了,沉得她不敢看。
此刻他闭着眼,季念目光划过他线条利落的眉骨,他高挺的鼻梁,再到紧闭的薄唇,许是知道他看不见,她的目光极缓慢又极放肆,舍不得似的,一点一点在每一寸黏连。
直到闭着眼的人淡淡出了声:“看什么?”
季念怔了怔,涩涩地勾了下唇:“你不是发现了吗?看你。”
谢执缓缓地睁开眼,对上她的眸子。
封闭的马车车厢中,目光在咫尺间拉扯,季念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任由自己在这般幽暗的暧昧中越陷越深。
他曾说,遇到一人,从此不觉春季的芳好。
可她的四年又何尝不是如此,大家眼里的“觉春”和她眼里的“觉春”,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她看着他,轻轻地唤:“谢执。”
谢执“嗯”了声,嗓音有点哑。
“我不想让你碰到这些事的。”她道。
谢执闭了闭眼,答:“我也见不得你碰到这些事。”
季念袖中的指节悄悄拧起:“我明明说过,我不是那个能让你好的选择。”
再度陷入寂静,无限的沉默中,马车走过坑洼不平的山路,重重地晃了一下。季念没有坐稳,扑到了谢执的怀里。
他握住她的手腕,问道:“怎么才算让我好?”
手腕上是她日思夜想却不可得的温度,季念手指一点点蜷起:“我以为你早就放下了。”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他声音沉得可怕:“你再说一遍。”
季念紧抿着唇,倔强地看着他:“你听到了,那就是让你好的选择。”
手腕上的力道不减,甚至一点点加重。
下一刻,他突然用了极大的劲,她再反应过来时,只剩下唇瓣相贴时滚烫的温度。
和耳边那句喃喃的质问——
“那你呢?你能放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