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念一直以为她与谢执的第一次相见是在赌场门口,第二次相见是在酒肆,直到他们在一场宴会上的又一次遇上。
季老爷季平资质平庸,一生官运不畅,入朝十几年也就升到个六品,反倒是他的两个女儿随着年岁渐长,在高门子弟间掀起了几道水花。
明顺城的高门子弟间暗地里排过什么美人榜,后头几位的或许有争议,可但凡见过季盛兰和季念的,无不将这两人放在第一第二的位置,说季家的姐妹一个明艳一个清冷,难分伯仲。
更有传言说两人曾遭某家公子争抢,欲将姐妹都纳入府中,谁想半路被另一家公子半路截胡,最后僵持数月谁都没娶到谁,自此更是见过的没见过的都期待着多顾两人一眼。
到了这把年纪,季平早已没了什么上爬的劲头,一心只想着能把两个相貌出众的女儿嫁得好点攀个高官。所以季念刚及笄,季平便开始让江又莲操持起她的姻缘。
那会儿季盛兰有个钟情的男子,是个颇有文采的寒门弟子,但江又莲不满那人是个没有家世背景的穷酸人家,逼着季盛兰频频参加那些高门间的宴会。
于是季念便成了那个被捎带上的人。
季念本是不情愿的,却不想会在那场陆府的大宴上再遇谢执,而他们便如此,再次有了交集。
犹记得那日她刚跟着大姐姐跨入陆府门槛,便引来一阵打量的目光。
“喂,那就是季家的姐妹吗?我先前以为是说者夸大,今日看来这相貌也难怪引人争抢。”
“是啊,季家老爷半辈子没什么作为,养的两位小姐竟气质如此出众,不愧为美人榜的榜首啊!”
不一会儿,便有翩翩君子状的人上前搭话,比起季盛兰的八面玲珑,季念只静静地走在季盛兰的后头,必要时点头行礼,未与任何人主动说话。
只在目光与远处那个静坐之人猝不及防相接之时,她的神情有了瞬间的松动。
“三妹妹。”
季念回神,收回视线:“大姐姐有何吩咐?”
季盛兰心情不佳,语气很冲:“宴上人多,我按母亲吩咐把你带进来了,你莫要没见识地发愣,也莫要给我惹麻烦,大宴结束前我再来寻你。”说完便留下季念,独自离开了。
季念扫了一圈周围,挂在她们身上的目光不少,除开端量,艳羡妒忌更多。
谁都没明说,但她心里清楚,陆老爷有意设此宴来为其子寻姻缘,高门之间讲求门当户对,陆老爷是正三品的兵部侍郎,若不是那荒唐的美人榜引得陆家公子好奇,按理是轮不上季家之女的,无怪乎旁人别家小姐都不甚友善。
但其实……她根本无意与那些高门小姐相争。
季念再度望向方才的方向,座上空无一人,那个人已然不在那里了。
但她知道自己没看错,那双温和清淡的眼眸,分明是谢执。
……
季念不擅长应付时不时前来攀谈的人,季盛兰不在,她钻了个空子,寻了陆府一座假山,拿了一壶酒躲在阴影下偷摸着乘凉,打算等到宴会结束地差不多了再出去。
她坐在地上端起酒杯,双手捧着没喝,慢吞吞地摸了摸酒杯上的纹路,脑中忽地闪过谢执在酒肆最后对她说的那句话,季念勾勾唇角,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可想到刚刚谢执离座后是往季盛兰的方向走去,她的嘴角又一点点落了下来。
“诶,今日见了季家两姐妹,你们觉得如何啊?”
假山后突然传来声音,季念手一抖,洒了几滴酒水在地上。眼见假山后的人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季念急忙把裙摆往里整理,若是被人看到自己没规没矩地坐在这里,她自己没什么,回去后季盛兰若是告诉大太太,娘定是要受责难。
“在下觉得季大小姐明艳亮丽,开朗大方,”说话者顿了顿,似是内敛地笑了,“一看便是个好姑娘。”
说话者音色轻细,季念认出这声音,正是陆老爷之子陆子明。陆子明年轻有为,不久前高中入仕,虽是兵部侍郎之子,却不似他爹周身威严给人压迫,全身上下透着十足的文气。
边上人起哄地笑了两阵,又有人接话:“我倒觉得季三小姐不着妆饰却也气质过人,明顺城再难寻出第二人,只可惜是个庶女,依季老爷的地位要高嫁可不容易,再加之她一副拒人千里的做派,难免有清高过头之嫌。”
很快有人附和,讨论声渐渐变响,季念无声地耸耸肩,侧头去拿地上的酒壶。
手刚碰到,不知人群中谁说了一句:“谢兄,你觉得呢?你选哪个?”
季念心中咯噔一下,骤然捏紧了酒壶的柄。
谢执?谢执也在这里?
谢执走在几人的尾巴上,垂眸不知道在看哪里,背着手没有答话。
一边荀绍景靠到他近旁,穷追不舍:“问你呢。”
谢执笑睨他,甩给他二字:“无聊。”
荀绍景习惯了他没劲的样,顺着他方才眼神停留的方向瞄了眼,看到什么后也会意地笑了起来,作揖道:“是是,在下肤浅了。那在下和前头那些肤浅之人先走一步,谢公子慢慢来。”
季念藏在假山后面,听不懂荀绍景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所幸那些公子们没有停留太久,没一会儿脚步声和议论声都变远了,季念松了口气,又叹了口气。
手还搭在酒壶上,她闭了闭眼,也不懂自己在想什么。其实她是不舒服的,不管是对被人评头论足也好,还是被人拿来挑也好,可是方才听到有人问谢执选谁时,她竟然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控制不住地想知道他的答案,即便已经猜到,他不会选她。
心里莫名不是滋味,刚拿起酒壶,一道浅蓝色的衣摆在风中扬起——
视线怔愣地上移,是比醴泉更清润的眉眼,是谢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