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执见她站在原地没动,慢条斯理地将盖子放下,指了下自己的脖子:“三小姐觉得你自己能看得见这里的伤吗?”
季念垂下手,莫名有些窘,这才慢吞吞地在他面前坐下。
没伤在什么特别私密的地方,甚至不需要去拨衣领,稍微侧一下头把伤处露出来便可,但凡今日换一个人她都不会如此扭捏,可对面的人是谢执,季念就没法不在意。
她眼神划过谢执勾动的长指,复又别开头,在心里默念,只是帮忙涂药,帮忙涂药罢了。
但当谢执的指腹触到她伤口上时,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谢执睨了她一眼:“很痛?”
季念摇摇头,别开眼没说话。
她不觉痛,只觉被他碰到的地方开始发烫。
谢执没再问什么,动作却放得更轻了点。
却不如别放轻。
药膏冰冰凉凉的触感愈发清晰,她能感觉到,他的手指在她的颈根处缓慢地、磨人地打着圈,迟来的痛和痒顺着她身上的每一根神经般,一点点侵蚀她的神智。
油灯跳动,她没忍住微微侧回头,谢执为了给她上药,坐的很近。
他低垂着眼,阴影打在他脸上,看不清表情,五官却是柔和的。她望着这张轻易就能让人沉溺其中的脸,没能移开眼。
直到谢执突然抬起头,那双眼眸带着她没想到的深邃暗沉,无遮无挡地撞入她眼中。
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灯下蔓延。
下一瞬,两人同时移开眼。
季念站起身,声音中透着点慌乱:“涂、涂完了?”
谢执薄唇抿成一条线,低低地“嗯”了声。
“那我就先回去了。”季念不敢再多待,说完便要转身。
见状,谢执叫住她,见她转回,不轻不重地说道:“三小姐莫要多想,你受了伤,自然是要人帮你涂药的。”
“你说得对,”季念一心想走,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宅子里已经没有鬼了,只有人能帮我涂药。”
***
月色幽微,凉凉地打在西院的那道身影上。
谢执把玩着手中的药瓶,在院里站了许久都没有进屋。
又过了片刻,隐约能看见东院一片都暗了下来。
谢执抬头掠过那间许久才灭了灯的小厢房,脑中忽然闪过方才灯下那一眼,那一眼来得突然,却也因此,才抓住了她不带掩饰的温热视线。
他让她别多想。
可说来好笑,谁才是多想的那一个?
不远处那根白线是他亲手画的,画时不觉得,今日她受了伤,这线倒是显得格外地刺眼。他上前几步,堪堪停在线后,不知在思忖什么。
半晌,他鞋尖蹭花了那线,抬脚向东迈了去。
***
东厢房。
季念直到紧紧关上屋门,心不在焉地和衣躺上榻,才后知后觉自己刚刚都胡说八道了些什么。
她盯着自己没换的衣裳发了会儿愣,半晌,扶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都在做些什么啊……
揉了揉太阳穴,季念怎么都没想通自己怎么能失态到这种程度,片刻后,索性彻底放弃了挣扎。看都看了,说都说了,还能怎么办。
想着想着,想到方才谢执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还有他那问心无愧的模样,季念反倒放下手,在一片黑暗中轻轻笑了声。
他太过君子,所以即便他们两个有过那么一段不愉快的过去,他还是会做他觉得该做的事。
倒是自己真窝囊,一晚上尽出丑了。
窗漏了一条小缝,之前季念手工封过,后来缝又大了起来,但日子渐渐回暖,不觉得冷了,她便没再管。
季念看过去,这几日天好,想来月色当是极美的。
方才的困意早已烟消云散,她在床榻上来回翻了几下,也没有想睡的意思,平躺了会儿,索性坐了起来。
这间屋子用的还是老式的直棂窗,一推便开。
她翻身下床,没有点灯,径直走到窗前,嘎吱一声——
窗外清辉洒落一地,一道细细长长的人影映入季念的眼中。
月色下,谢执清俊、皎洁、五官分明。他站在她窗前,两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对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