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絮看他这么不情愿,只好说:“算啦算啦,那我自己去。”
她把红薯干塞给他,转身要走,被他抓住手腕。
“那你……那你介意轮椅吗?”他太久没出门,外面世界给他的感觉只有未知凶险,走出去难免磕磕碰碰迷失方向。
“不介意。”虽然她只见过走不动路的老奶奶坐轮椅,但这又不是什么稀罕事。
保姆拿来江逢许久没坐的轮椅,江逢坐上去,宁絮绕一圈打量着,这轮椅一层不染,金属的部分银亮银亮的。
宁絮第一次推轮椅,有点兴奋,一步迈两步地往外走,旁边跟着管家。
“不用跟啦,我们两个去就行。”宁絮拍胸脯保证,“对不对江逢?”
江逢就让管家回去了。
管家当然不可能回去,只在后面远远跟着。
江逢太久太久没出来,恍惚间以为自己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远远近近听到鸟鸣,空气清新带着一点林间的湿润,在林荫道上穿行,眼睛感觉不到明暗,皮肤却能感知到太阳渗漏下来的日照,暖融融的。
“到啦!”
宁絮高兴的声音脆生生的。
夏日的小湖,水泛细碎金光,红润的荷花迎风招展,送来些许清香,碧绿的荷叶一片片静躺湖面,舒展清晰的脉络。
宁絮真喜欢这。
江逢倏然问:“什么声音?”
“青蛙。”宁絮指着荷叶上的生物,才想起江逢看不见。
宁絮把江逢推到湖边,她自己蹲下去,把手伸进湖水里泡了会儿,然后飞快站起来,湿漉漉的手瞬间揣进江逢的后脖领里。
江逢吓一跳。
宁絮大笑。
江逢心有余悸:“干……干什么呀你。”
宁絮古灵精怪地笑了:“感受到了吗,这是湖水哦。”
湖水被太阳晒暖,没有那种一摸脖子打寒颤的效果,宁絮有点小遗憾,打算冬天再试试。
江逢摸着脖子湿漉漉的水,听见宁絮笑得喘不上来气,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宁絮蹲在湖边,继续观察。
有种比小拇指还小点的鱼,像她在超市里见到的一包包的那种鱼仔,她特别喜欢吃,这么一想,把她自己给想饿了,盯着湖里的鱼直咽口水。
画面很像饿猫猫盯小鱼。
宁絮一摸口袋才发现红薯干不在:“你带红薯干了没?”
江逢想起坐轮椅时将红薯干搁一边了:“没。”
宁絮哀叹:“好想吃小鱼仔。”
“好吃吗?”
“当然好吃啦。”
“也是你姥爷晒的?”
“不是,商店有卖。”
她尝试伸手捞鱼,灵活的小鱼自然不是她想捞就能捞到,但她捞到其他东西——蝌蚪。
这小家伙背面是黑色,翻个面胸腹是透明的,一眼看到它小小的内脏。
宁絮惊讶完,还不忘旁边的人:“江逢你手指并起来捧着。”
她把手里的东西连水带蝌蚪一起传给江逢。
“这是蝌蚪。”宁絮说。
感觉手心有什么湿滑的小东西扭来扭去,江逢手和后背都僵住,一动不敢动。
宁絮看他这样子,笑得不行:“它不咬人的。”
水从他指间流完,宁絮就从他手里接过放生。
她还目送那位小家伙远去:“拜拜啦。”
江逢松口气,胳膊都绷酸了。
过了会儿,他回忆手中的触感,完全没有察觉自己被她勾起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心:“刚刚那个……蝌蚪?是什么样子?”
宁絮不知道怎么形容,就说:“你不是摸过了吗,你摸过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江逢问:“是丑的吗,还是好看的?”
宁絮挠挠脑门说:“有点小丑。”
“什么叫有点小丑?”
“因为它长大后更丑。”
“……”
江逢不满意:“你怎么给我摸丑丑的东西。”
其实他不知道什么样算美,什么又是丑,他唯一做的粗浅区分就只有——美是好的,丑是不好的。
宁絮脱了鞋子,弯起裤脚,踩上湖水浅处的石头,弯腰伸手,给他采朵小荷花回来。
“给,这儿最好看的东西。”
江逢弯唇接过,高高兴兴地摸起来,花瓣的触感很柔软。
宁絮见他皮肤太白,又太久没晒过太阳,这会儿晒一下脸都给晒红了,又给他采了荷叶:“你拿住下面这里,可以挡太阳。”
宁絮发觉这么泡着脚挺舒服,就让江逢下轮椅,一起泡。
四个白嫩嫩的小腿在明亮透彻的湖水里。
宁絮踩他一脚:“我赢了。”
江逢踩回她:“打平。”
宁絮还回去:“谁说打平。”
就这样,两小孩踩来踩去不亦乐乎,到后面玩累了才停下来。
又过了许久,被惊跑的小鱼游回来,有一下没一下地嘬他们的脚。
这种被其他生物亲切触碰的感觉也让江逢开心,他很久都没这么高兴过了:“没想到这里这么好玩。”
“我姥爷家比这里好玩。”宁絮说,“我每天都过这样的生活。”
江逢羡慕极了。
宁絮说:“你给我讲故事吧。”
“讲故事?”江逢说,“我不会。”
宁絮:“你爸爸妈妈没给你讲过故事吗?”
江逢声音低落了:“我……现在没有爸爸妈妈了。”
宁絮拍拍他肩膀说:“那我讲吧。”
她看着小湖,决定应景地讲下美人鱼的故事。
被引起好奇心的小孩向来会有很多问题,江逢:“是长得好看的鱼就叫美人鱼吗?”
“好像是吧。”
“鱼为什么会爱上人?”
“因为美人鱼其实是人。”
“人为什么生活在海里?”
宁絮:“你不理,人家爱生活在哪里就活在哪里。”
“……好吧。”
日头渐落,宁絮送江逢回屋里就回家了。
江逢一直握着小荷花不肯放,管家给他找来小花瓶放在床头柜上。
江逢闻着那一点点清香入睡,在梦里他也来到小湖边。
梦里仍然没有景象,但感官替他保留了那些美好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