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弹了起来,昂扬的旋律染上凄婉,仿佛情人在诉离别。
郑亭林想起来了。
这是一首著名的探戈舞曲,曾在不少经典电影中反复出现,小提琴版同样广为流传,算得上最出圈的流行乐曲之一。
上一世在在国外时,她偶尔会应邀拉这首小提琴曲助兴,比起钢琴,弦乐更能将这支舞曲的魅力体现得淋漓尽致。
“弹得很好,画面感很强。”郑亭林真心实意赞扬,忽地想到什么,语调升高:“你给了我灵感——”
“或许我可以演奏这首。”郑亭林惨淡的心情终于透出一丝光亮,“难度不大,而且大部分人都能欣赏。”
更重要的是,适合手感生疏了的她。
“你怎么突然想起弹这首的?”郑亭林问起,这首曲子虽然有名,但并不在她的常用曲库里。
“我会的曲子就这几首。”傅令君答得毫无破绽。
郑亭林无言以对,顿了顿才说:“你看起来不像会喜欢这种的。”
缱绻柔美,每一个音符都情绪饱满,热烈又疏离,最考验的是情绪处理。
傅令君轻笑:“我应该喜欢哪种?你对我有什么刻板印象?”
她很少这样一连串的反问,在郑亭林印象里,傅令君总是平淡无波,言辞谨慎且平铺直述,偶尔夹杂几句不知道是不是嘲讽的夸赞。
这样带着明显情绪的傅令君让她感到陌生,却又自在放松。
“喜欢纯粹理性。”郑亭林扬唇,“而且不通人情。”
傅令君失笑:“音乐本身就不存在纯粹理性,我也没有不通人情。”
郑亭林盘腿坐在了清凉的木地板上,微微仰视:“那为什么你看起来总那么远呢?”
不是高高在上,而是遥不可及,明明相对而坐,只差一步,却像是咫尺天涯。
她们之间像隔着一层薄薄的膜,看不到也摸不着,但确确实实存在着。
郑亭林朋友不少,对她的领域一窍不通的也不在少数,但只有傅令君,让她如此明晰的感受到巨大鸿沟。
上一世是这样,如今同一屋檐下也是这样。
傅令君背对着钢琴坐着,缓慢地同她视线相交。
郑亭林屈膝,托着脸认真地盯着对方,脸上带着单纯的疑问。
先移开视线的是傅令君,她垂眸沉吟:“很远吗?那怎样才能靠近你呢?”
郑亭林微怔,转笑:“应该是我来靠近傅神才对!”
两人不过一步之遥,她保持着坐姿挪动,靠近琴凳时,伸出的手一不小心碰到了傅令君的裤脚。
宽松的裤管里是受伤的双腿。
郑亭林顿住,短暂的安静后,傅令君说:“好啊。”
出乎意料的直率,傅令君忽地提议:“如果你确定演奏这首的话,我可以为你伴奏。”
“怎么样?”她偏头微笑,看得郑亭林的心跳紧跟着漏了一拍。
像夏夜的晚风,像一颗星星落在了她头上,眩目又灿烂。
又像要演奏的那首《一步之遥》。
郑亭林迟钝地反应过来:“可,可你不是我们班的呀。”
“没有这种硬性要求。”傅令君简洁答。
郑亭林:“……你们班的人不会介意吗?”
傅令君:“不会。”
加一个钢琴伴奏效果确实会更好,尤其这人是傅令君的话,只是想想,郑亭林就能估摸到实中当天的沸腾了。
车祸后傅令君还没回过实中,但影响不减,表白墙隔三差五有人打听,得到的答案五花八门,却没几个靠谱的。
郑亭林想到什么,双唇微抿:“我要先问一下班委。”
她不敢去想班上同学的惊异表情,更不敢想全校的热议和揣测——毕竟她和学神傅令君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
傅令君忽地问:“会让你为难吗?”
“没有!”郑亭林立马摇头,“……我只是还没准备好。”
没有准备好练琴,更没有准备好和傅令君一起登台演奏。
所以她刚才为什么答应?魔怔,一定是魔怔了。
郑亭林低垂着头,视线往下,注意到了傅令君笔直的双腿。
里面打了几颗钢钉?谭雅平提过,但她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现在也下意识逃避着与车祸有关的一切。
“你的腿还好吗?会不会影响你复健?”郑亭林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
傅令君动了动小腿,看到郑亭林低头被刘海儿遮住的神情,解释:“现在挺好的,医生也建议我多出门。”
“不疼吗?”她还是低着头。
傅令君沉默,片刻后回:“偶尔。”
忍耐已经成为习惯,对傅令君来说,大多时候只有一般疼和特别疼的区别。
疼得太久了,也就麻木了。
郑亭林自然不知道这些,认真道:“那你要是痛起来了,记得喊我。”
两人的关系逐渐缓和,她也不吝表达友善,比起最初的任务式关怀要真情实感许多。
傅令君浅笑:“好。”
琴凳很长很宽,郑亭林的脑袋随意地靠在了边缘,室内凉丝丝的冷气沁人心脾,吹散了独自练琴时混乱的思绪,也吹散了久来积攒的疲倦。
忽地,有一只手亲昵地抚过她的头顶,轻柔的、温暖的手。
一片洁白的羽毛落入心湖,荡起层层涟漪。
——是傅令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