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容嘉宁一脚踢倒桌案,贵重的笔墨砸了一地,轻薄脆弱的稿纸满屋翻飞,啄食小米的鸟儿惊得头也不回地飞走。
她面色发青,咬牙切齿地咆哮:“是谁?是谁?这他娘的到底是谁?”
监视她和韩峰,挑拨太师和丞相,还能要了海纳钱庄的命……你这么能耐,有本事跑到老娘跟前来,老娘一定就地把你逼到江里沉了!!!
廊上传来略微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房门被敲响,程是非的声音响起:“老大?没事儿吧?能进不?”
“进。”容嘉宁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问,“你怎么来了?”
“今天我值守,听见动静就来了。”
容嘉宁转头,打量着他浑身包扎的模样,微微皱眉:“他们都死绝了?”
“都忙着呢。都说我脑子不灵光,那我只能干点力气活咯,反正我的伤不碍事。”程是非说。
“你还挺会认命。”容嘉宁道,“自己滚回去养伤,老娘不缺你一个值守……劝你早点养好伤,万一有事,逃跑也方便,要是到时拖累老娘,直接把你提出去扔了。”
“老大你这是……哎,算了,不问了。逃跑时早点通知我。”程是非苦恼地摇摇头。
“以后做事小心些。”容嘉宁忽然轻声道,“让你卖力,没要你卖命。”
程是非愣了一下,许久才“哦”了一声,道:“我去叫人来收拾一下。”
“不用。”容嘉宁看看了满室狼藉,道,“你直接回吧,我先出去走走,回来自己收拾。”
“那……我去叫几个人跟着。”
“也不必。就是在盐场里走走,左右都是咱们的人。”容嘉宁冷不防启口道,“杀猪的,你还记得三四年前自己的样子吗?”
“啊?哦,记得。”程是非有些诧异,“那时我应该在杀这辈子的最后一头猪,和第一个人吧。”
“你说对了。”容嘉宁一时失神,“那样的日子,但愿我们不必过第二回。”
·寒风凛冽,大宁盐场,库房附近。
容嘉宁步伐散漫,行于小道,风把面具吹得冰凉,好像脸颊再也不能把它重新捂热。几次挣扎,容嘉宁终是放下了想要摘下面具的手。
就这样吧,她想,或许冰冷才能够让自己保持清醒和冷静。
围栏里的鸡总是能彼此瞪着眼睛,算上新仇旧恨地斗上大半天,直到一地鸡毛,乌烟瘴气,却不知在围栏外,杀鸡的人早就磨好了刀。
面对黑市里银两混乱的走向,容嘉宁毫无头绪,漆黑夜幕下,屠夫遮掩了刀锋的寒光,让她在和韩峰你死我活之时,无暇提防刀尖随时可能刺来的每一个方向。
突然她的耳朵捕捉到一阵窸窸窣窣,不禁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库房有人?
脑海里又闪过那几天韩峰唆使役工暴/乱时,那两人的说辞。作为一个惯于撒谎,又喜欢刻意去掩盖谎言漏洞的人,容嘉宁知道,一旦被问到出乎意料的问题,撒谎者都喜欢在某些事实的基础上胡编乱造,这个事实未必是问题真相的事实,但仍具有一定的可信度。这些乡民见识有限,瞎编的能力也有限,那么可信度应该更高。
基于这一点,容嘉宁瞬息间想到了那天的“状词”。泉盐刚入库时并不称量;可以泼水使坏;库房看守或许并不严格……既如此,韩峰和蔡全应该是直接从库房贪起。
等等,容嘉宁眉头一凝,而今盐场由她接管,上下五里都是她的人。纵然她此行只带了区区五百,驿馆还留了人保护自己的安全,但库房和账房都是看管重点,她留了八个人一组轮流看守,每人配有信号弹,近一百人待命,一旦觉察有异,都会迅速警报,把整个盐场人引过去。她还带来二十名以轻功见长的暗卫,通风报信最是灵敏……
人呢?容嘉宁身子隐在暗处,眼睛绕着库房转圈。当她发现看守的手下各自直挺挺立在一处时,冷汗都下来了。
是僵尸药!一种味道极淡的药粉,可以点燃焚烧出烟气,也和直接掺在饮食里。它功效与蒙汗药类似,可使人失去意识,但不同于中了蒙汗药之后的浑身瘫软,僵尸药会使人身体僵直,故以此得名。如果人在被下药时处于站立状态,之后便会一直绷直身体站立。
这是黑市近几年流行起来的迷药,对于偷盗重要物品,防止打草惊蛇最有奇效。半夜三更即使有人路过,也只会看见笔直站立的守卫,而守卫本人第二天除了感觉自己浑身酸痛以外不会有其他异样,对中毒后的记忆也很模糊,以为自己看守严格,却不知身后早就被搬空了。
僵尸药不比普通蒙汗药,虽然好用,却是价格昂贵。害怕滞留太久被发现,容嘉宁蹲下身躲进草丛,强压住浑身的颤抖,努力思考问题,却很快释怀了。
能让海纳钱庄去死的人,区区僵尸药算什么手笔。
要靠近吗?不,容嘉宁很快否决了自己的想法,听着库房仍没有止息的麻袋拖动声,她有些痛心地放弃了进入。
鬼知道暗处还有什么,鬼知道她那待命的一百人有没有中招。敌在暗,她在明,现在也早不是那个随时可以孤身犯险的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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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容嘉宁起了个大早,带了一队人马开始整个盐场地转悠。与刚到的那天不同,今天的盐场出奇安静,平时咋咋呼呼的役工都深深低着头,很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