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大人。”容嘉宁冷不防问道,“这要是真有人犯了事,用刑吗?”
“啊!”关朔回过神来,忙答道,“当然有,就是打板子,依所犯大小,十到五十不等。”
“打板子算什么刑。”不料,带面具的乡主撅了堪堪露在外面的嘴,“我指的是剥皮、炮烙、扔虿盆一类的……我在枳县常用,不知你们这儿当用不当用?”
“不当用不当用。”关朔疯了,劝解道,“这都是本地的乡民,哪里犯得了这样的大事,若是受了酷刑,告到上面去,陛下仁爱,必不会轻饶。”
“陛下怎么能知道?”容嘉宁状似无意地道,旋即又夸张地一笑,“哎呀,枳县待久了,向来说一不二的……不清楚规矩,大人莫怪。我这人冲动惯了,常常是做的比想的快,每次身边人想劝说,都是已经出事,赶不及了。你说这官员同僚们还好,左右都是些钱官司,赔了就算了,就是可惜了他们手底下的那些个人……索性义父肯保我,同僚们也包容,虽说那些人原都是他们的得力下属,但到底是给这个薄面,就算没了……斥责几句就算了。”
“那还不是下面的人太冒失,大人们随便交代几句也就动动嘴皮子,下面的那些个人,自己也不动动脑子,就行事莽撞,以下犯上……”程是非接话,有板有眼地道,“总有些不长眼的喽啰,太把自己当回事,区区庶民犯了大忌讳,还以为有什么人会真心保他……”
“住口!”容嘉宁转头叱道,“胡说八道些什么?越发没规矩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天策府御下无方呢……”
两人一唱一和,声音却格外响亮,骚乱的人群已隐隐有溃散之势。容嘉宁抬眸扫过闹事者们越发心虚的脸,给了邹平一个眼神。
“肃静。”邹平声如洪钟,“十二太保乐温乡主到。”
与此同时,天策府府兵散开,各自手执长兵站在一边,似乎要将人群骚动的漩涡包围。他们身上的铠甲整齐地发出声响,冥冥中一股威压落下。
容嘉宁有些歉意地对关朔道:“关大人见谅,我这亲兵向来心直口快,说话不知分寸,可千万别让大人产生些什么不好的猜测。”
关朔僵硬的脸上已没了表情。等容嘉宁再次将冰冷的面具转向一片片跪伏的,装作才发现她到来的赤膊壮汉时,她只听见了整个山头传来的“参见乡主”,好似万马齐喑,洪水奔腾。之前的骚乱就像石子投进湖水,动荡后再无波澜。
纵然一般人眼里她也算身居高位了,但如此大庭广众地朝拜,真是头一遭。
这是一种异样的感觉。她无法形容,只觉茅塞顿开。古往今来,那些金戈铁马,那些尔虞我诈,那些帝王心术,似乎都在这一刻得到了解释。这被乱世里迭出的王侯将相所争相追逐,所梦寐以求的,哪里只是一把镀了金的破椅子,一顶只要有钱,谁都能打造的冠冕……
“何故喧哗?”她将本就有些沙哑的嗓音压得更加低沉。
四下静寂,无人应答。
“盐场重地,国之命脉,当纪律分明,各司其职。吵吵嚷嚷如同菜市,成何体统。你们是来服徭役的?还是来逛集市的?”容嘉宁厉声道,依然是一片沉默,除了大锅里的卤水“咕嘟嘟”地冒着泡。
忽然,一人起身高呼,犹如平地惊雷:“请大人为草民做主!”
哟,韩峰找来的人给我下马威的人还挺有胆识,容嘉宁心想,嘴上却道:“但讲无妨。”
“草民天字甲申号李二,要告天字丁卯号的赵四,为得‘役榜’使阴招坑害我等。”
这话听得容嘉宁一头雾水,觉得自己来时,在马车上看到昏睡过去的公文都看到程是非脑子里去了。
一旁关大人凑过来小声解释。大宁盐场记录在案的煮锅有一百二十口,其中六十大,归为“天字”,一般挑选经验丰富,且能干的人协作服役,剩下六十小,归为“地字”,二者分别以天干地支排号命名。曾经盐场徭役,多数人偷闲度日,产量极低,监工也奈何不得,为此朝廷特设“役榜”,以每口锅每月的出盐量排榜,天字共五榜,但凡得榜,所有负责这口锅的人便算是服完了徭役,而地字五榜,得榜的会被抬到天字。
眼下十一月就要到头,排榜日子将近,刚刚这扯皮的二人便在这五六位,即榜内外上下浮动。区区一个“役榜”在官员眼里自然无足轻重,以至于给她的公文里甚至懒得提及,然而对于平头百姓而言,却是生死攸关。她初来乍到,若是处理不好,盐场上下人心浮动,韩峰少不了找人参她。
“你们怎么被坑害的?”容嘉宁也懒得跟他文绉绉,直截了当问。
李二挺胸抬头道:“回乡主,新盐出锅后都会被装进备好的麻袋中入库,库中依号划地,各自堆放。今早草民背新盐入库时,见存放一角麻袋是湿的,袋中泉盐已经融了不少,显然是昨晚有人偷偷泼水,化了这盐的斤两。”
“可真够损的。”程是非小声嘀咕,“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怎么管?”
“你们入库时不称斤两吗?”容嘉宁问。
“回乡主,新盐刚出时都是有些水分的,因此都放在通风的库中,等余水散去,再行称量,否则便会有人将含水多的盐早早出锅称重,欺瞒朝廷。”李二道。
“为什么指证是另一口锅的人?”容嘉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