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先帝驾崩次日,悲痛欲绝的孝宁皇后在这座先帝特意为她修建,亲笔为她题写了匾额的宫殿里,放了一把火。
伺候她的人在那天都被她派往别处,火烧起来的时候,泰云阁除她之外,再无旁人。
浓烈的黑烟几乎将深宫笼罩,有宫人想冲进去救孝宁皇后,却无论如何也打不开门窗。
大火烧了近一个时辰才被扑灭,曾经富丽堂皇的宫殿只剩断壁残垣,孝宁皇后的贴身婢女跪在地上,边哭边找皇后的尸骸。
她的手被余热未消的残垣灼伤,宫人们拉住了她近乎自残的寻找。
火太大了。
孝宁皇后抱着必死之心放的这把火,将自己的尸骸烧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阿依古丽面色惊惧的看着柳羡月,看着她从断壁残垣处款款走来,手中提着红木纱绢六方花灯。
那花灯放在残垣之后,此刻才显露出真实面目,一点在夜风中跳跃的灯火,仿佛恶鬼的眼睛。
阿依古丽感觉自己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她白着脸看柳羡月慢慢走近自己,两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边,说不出一句话来。
柳,柳羡月要放火烧了自己吗?
可是,放火烧了这里,柳羡月自己也跑不掉吧。
“你,你想干什么?”
好不容易,阿依古丽找到自己的一点声音,艰难的问道。
柳羡月提起宫灯,唇角上扬,面上露出一个恬静柔和的微笑来。
她道:“你猜猜。”
猜什么猜啊!
阿依古丽都想尖叫了,可是外面守着窦存福,只怕自己就算尖叫着引来了宫人,柳羡月也能将事情圆过去。
而且,既不堵嘴,也不绑绳,分明就是毫不在意她会有很反应。
“如,如果从前有得罪你的地方,我向你,道,道歉。”阿依古丽磕磕绊绊的试图自救。
保住小命要紧。
“你不曾得罪于本宫。”柳羡月站在离阿依古丽几步远处,微仰头看她,声音平和。
“本宫今日请你来,是有话想要问你,你可以选择回答,也可以选择不回答。”
“只是本宫向来厌恶谎话,若你的回答有一句虚言——”
话语戛然而止,但其中所含的意味,阿依古丽已经意会到了。
她连忙道:“皇后娘娘请说,请说,我一定全说实话。”
“你与太后,是旧相识?”
原本阿依古丽还以为柳羡月会问御书房的事情,那会儿她去送燕窝,有意勾引了一番谢延,她以为是这件事让柳羡月内心妒恨了。
没想到是关于南知忧的,这让阿依古丽内心稍稍放松了一点。
她点头:“我与太后,三年前在青县的南岭老山见过。”
三年前,阿依古丽还是宗亲庶出之女,因为美貌异常,而被诸多王侯觊觎。
但在听闻大周皇帝病重的消息后,启国皇帝觉得这是个攻打大周的好机会,想要借献美之名,送阿依古丽入宫,届时好里应外合。
当时,平王拒绝了他们的求访,派人把他们护送回国。
说是护送,其实是为监管。
阿依古丽内心是不愿意入宫的,觉得这是个自己逃跑的好机会。
夜里,她有意勾引了护送的将士,将人打晕,逃了出去。
夜黑难辨路,她一路乱跑,误打误撞上了南岭老山,在一个破落却干净整洁的地方睡了一晚。
次日准备下山时,却被蛇咬了。
刚好,南知忧和她的师父也在山中,听见阿依古丽的呼救,赶了过来。
南知忧的师父,是一个身形挺拔却不太高的文弱男子,束着书生巾,一脸的正经严肃。
他抬起她的未着鞋袜的赤足,单膝跪于她的身前,一手握着染了污泥的脚掌,一手握住纤细匀称的小腿,低头给她吸去蛇毒。
从阿依古丽的位置望过去,可以看见他有些棱角的脊线,和一块白皙的颈后肌肤。
脚踝被温热之感包围,燥热感取代疼痛感,藏在帷帽下的俏脸,布满红晕。
当时,南知忧自称“叶白”,她的师父自称“严息”。
当时,阿依古丽以为自己是对这个叫严息的男子动心了。
她假装不适,请求二人送自己回驿官。
然后在当天夜里,她夜敲严息房门。
“既然已经逃出去,为何又要折回?”
柳羡月问。
阿依古丽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因为我娘。”
逃走的那天夜里,她什么都不愿想,什么也不愿顾忌,就那样逃走了。
可是在山中小屋歇息的时候,她却没办法不去想那些事。
阿依古丽的娘亲是个美人,一个被她爹强抢回去的美人。
美人太多了,她爹没办法面面俱到,娘亲又不肯献媚争宠,久而久之,她那爹便逐渐忘了娘的存在。
要不是她的美貌,大抵那所谓的爹是一辈子也不会想起来她们母女俩的。
她来大周,至少名义上是入宫为妃,至少看在这点上,娘亲的日子会好过一些。
如果她就这么跑了,那些人只会找她娘算账。
所以她回去了。
拥有了一个夜晚的自由,她又回到了那个牢笼。
要不是遇见严息,事情不会发生转变。
既然入大周皇宫无望,那么回到启国之后,她的命运可想而知。
十之八九,是被某个权贵抢走,步她娘的后尘。
所以回去之后,阿依古丽做了一个决定。
她很清楚的知道,严息是大周人,她是启国人,经次一夜之后,二人可能从此天涯陌路,再不相见。
反正有的事迟早都会发生,那么她何不选择一个让自己心动的男人呢?
毕竟,启国对贞洁这事,并不十分在乎。
故而,那天夜里,阿依古丽敲开了严息的房门。
她做好了准备。
这准备包括精神准备和物理准备。
精神准备是勾引,和被拒绝后坚持不懈的勾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