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挤”是个重要的社交活动。只要有人的地方，这些八卦是非持强凌弱的行为都会出现。　　　　14岁的顾晓霖从来没意识到自己在玩一场抽卡牌游戏，而24岁的顾晓霖却能一眼看清这场游戏的角色牌。　　　　来到教室，早读已经开始了，英语课代表在讲台上带领大家念单词。但顾晓霖一眼就看到了教室最后排趴在桌上瑟瑟发抖的王子轩同学。　　　　正在早读的同学抬头看了她一眼，都自顾自低头继续阴奉阳违地念着课本上的鸟语。英语课代表刘娜娜也没斥责她的迟到行为，只瞥了她一眼，就继续大声带领着同学们念单词。　　　　顾晓霖提着书包走到教室最后排——她的座位在中间倒数第二个。　　　　她走到自己座位边上，王子轩就坐在她斜后方，所以她很轻易地就看到了王子轩凳子底下的一滩水。看到这里，顾晓霖眼睛微微一眯，好像想起了今天会发生什么事。　　　　作为全市最烂的垫底学校，在义务教育背景下，秀禾中学自然是什么学生都必须接收的垃圾桶。所有被重点中学挡在分数线外边、被私立学校的昂贵学费拒之门外的低收入家庭的孩子，都会被秀禾中学海纳百川般接收。而王子轩则是他们班一个先天智力缺陷的孩子。　　　　顾晓霖记得，王子轩是她们班被同学们集体孤立欺凌的常设对象。　　　　“排挤”是个重要的社交活动。　　　　只要有人的地方，这些八卦是非持强凌弱的行为都会出现。　　　　无论是小学，中学，还是大学，乃至社会。　　　　你可能不知道何时，和为啥成为了被排挤的对象。也许就是你左眼比右眼多了一道褶子，也许就是你鼻毛长出了鼻孔的容忍限度，也许因为你在上课时候放了一个屁，也许就是因为你美得太过分所以让人不爽。　　　　而王子轩被排挤的原因很简单——智力缺陷。　　　　平时被男生堵在厕所里欺负的具体情况顾晓霖不知道，但是光在教室里课间的程度，就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开玩笑”可以揭过去的了。　　　　比如现在，王子轩的下半身湿透了，显然是早上大扫除的时候又被同学们戏弄了一番。　　　　九月初的天气还很热，但是这样裤子湿透地坐在开着风力最大档电风扇的教室里，还是很容易着凉的。　　　　顾晓霖虽然从来没有带头欺负过他，但是回想起来，她发现她也从来没阻拦过那些施暴者。　　　　只是有一件事一直让顾晓霖印象深刻，就算过去了十年都没能让她忘掉——初三竞选班长时候，每人能投三票，全班有四十九个人，杨玉倩得了四十七票成了副班长，她得了四十九票。　　　　多出的那两票，一票是因为顾晓霖投了自己，但杨玉倩没有投自己，还有一票，则是因为王子轩只投了一票，就是投给了她。　　　　顾晓霖自问从未帮助过王子轩，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智力缺陷的王子轩会在那时候投她一票。所以这个过了十年都没解开的谜题，让顾晓霖记住了王子轩。　　　　说起杨玉倩……　　　　“安静，安静。”班主任孙老师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陌生的女生，穿的还是自己的衣服，没有穿校服，孙老师介绍得很简略，“给同学们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班新转来的同学，杨玉倩，大家掌声欢迎一下。”　　　　顾晓霖抬起头，静静地看着讲台上那个齐刘海黑框镜的短发女生——普普通通，和批量化生产的中学女生一样，没什么差别。　　　　——啊，杨玉倩，我终于等到你了。　　　　顾晓霖指间灵活地转着笔，盯着那张日后令她转世十次都忘不掉的脸。　　　　“啪嗒。”在同学们稀稀拉拉的掌声里，顾晓霖的笔盖咻地一下飞了出去。　　　　她转身去找。　　　　一只有些颤抖的手拾起她的笔盖递给她。　　　　“谢了。”顾晓霖条件反射地说了一句，接过笔盖才一顿，发现替她捡起笔盖的人是王子轩。　　　　但是这不重要。所以她没有在意地就转回去了。　　　　“杨玉倩啊，你就暂时坐在中间最后那个空座位吧，等下次换位置时候再调整你的座位。”孙老师一指顾晓霖身后的座位。　　　　“好的，谢谢孙老师。”杨玉倩礼貌地谢过老师，才背着书包走到最后排。　　　　她朝周围的同学挨个打招呼：“你们好。”　　　　顾晓霖侧头，轻轻点了点头。　　　　而坐在杨玉倩左边的王子轩则是缩在自己座位上瑟瑟发抖，没有回话。　　　　“同学，你没事吧？”杨玉倩突然注意到王子轩座位底下的水渍，脱口而出道。　　　　瞬间，全班谜之安静了。　　　　有一股诡异沉闷的气氛开始在班里蔓延。　　　　然而班主任并没注意到这一点，继续交代着一些学业上的事：“下星期有一场水平测试，你们好好准备，别玩了一个暑假什么都忘掉了！”　　　　“唐晓晨呢？他又没来上课？”孙老师看了看最后排靠近教室后门空缺的位置，皱了皱眉。　　　　“我看到他来了，不过他说身体不舒服，去医务室了。”顾晓霖开口道。　　　　孙老师看了眼，发现是学习成绩优异的顾晓霖在说话，便也不再提这话题了。虽然这话显然是唐晓晨在骗人。他那天天精力每处宣泄的身板，怎么可能不舒服？　　　　“那刘娜娜，你前面空着的座位是谁的？”孙老师又注意到另一个空缺。　　　　“是……”刘娜娜刚要回答，门口就气喘吁吁地冲进来一个人。　　　　“宋妍！你迟到了！”孙老师严厉道，“这才开学第二天你就迟到？还想不想读书了？！”　　　　“我……”没想到今天班主任居然在早读时间点来了，刚好撞个正着。宋妍低着头不敢说话。　　　　“老师，我的狗……校牌不见了，宋妍帮我去找校牌了。”顾晓霖举手道。　　　　宋妍猛地抬头看向顾晓霖，眼睛里有泪花在闪烁。　　　　啊，原来“钱包”的名字叫宋妍啊，她真是完全想不起来她的名字了呢。　　　　“校牌也会弄丢？！”孙老师大声责问了一句，顾晓霖就低下头一脸“我知错了”的表情点点头。　　　　见顾晓霖一脸认错表情，孙老师的脾气哪还发得出来？而且顾晓霖成绩那么好，他也不想用校牌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影响她认真学习的心情，便没有继续发作，只是把剩下的一点脾气撒在宋妍身上：“那找到没？”　　　　宋妍咬着下嘴唇摇了摇头。　　　　孙老师气不打一处来：“还不赶紧进去？！下不为例，知道没有？！”　　　　宋妍点点头，赶紧低着头匆匆跑进教室，大腿还不小心撞到了桌角。　　　　又交代了几句，孙老师就离开了教室，这时候，下课铃也响了，休息十分钟后才会开始第一节课。　　　　原本新来个转学生，出于新鲜感，同学们肯定会围过去。但就因为刚才她和王子轩搭了句话，所以一时没人敢围过去了。同学们都是悄悄地打量着这个新来的转学生，却每一个敢上前搭话的。　　　　这也是为什么王子轩被班里同学欺负的时候，没人敢上去阻拦的原因——如果你插手，那么很好，下一个被霸凌的对象，又多了一个。　　　　顾晓霖托着腮，眼神往左下角一瞥：杨玉倩，上辈子我虽然拿着恶魔带头人的身份牌，却为你当了一回天使，但这一次，我如果只打算当个吃瓜群众，那你的人生又会如何变化呢？　　　　正在这时，唐晓晨从教室后门窜来进来，伸着脖子四处张望：“我座位在哪？”　　　　他这么一嗓子，所有人都顿时回头看他，顾晓霖也不例外。　　　　于是他也立刻看到了她，刚想扬起的嘴角，由于想起刚刚不太愉快的对话，立马耷拉了下来，语气嫌弃万分：“啧，一个班啊。”　　　　顾晓霖指了指就在他边上的最靠近后门的座位，示意他那儿就是他的座位，又把脸重新转向黑板，托着腮，语气暮气沉沉：“啊，一个班。”　　　　“你好，我是新来的转学生，我叫杨……”初来乍到的杨玉倩想要和这个又高又帅的男生打个招呼。　　　　“闭嘴。”唐晓晨眼下心情正不爽，看都没看一眼就快速让那个不开眼的女的闭嘴后，他把书包往自己椅子上一扔，长腿一迈，来到顾晓霖身边的桌子旁，不顾全班同学各异的眼神，去拉顾晓霖的手腕，“走，出去聊聊。”　　　　认识唐晓晨十几年，顾晓霖深知这家伙的脾气，她要是现在不跟他出去，他敢掀了这个班去！　　　　顾晓霖甩开他的手，自己站起来，见唐晓晨还堵在那儿，抬头白了他一眼：“走啊。还愣着干嘛！”　　　　不然没几分钟就要上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