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内,灯火微煌。
细碎的光影从窗柩外慢慢浮上钟拂的面庞,为他添上了一些迷蒙清冷。
陆枝枝一边观察钟拂的神色,一边踩上了书桌前的凳子,直起腰板后陆枝枝大约与钟拂齐平。
“大人,我不喜欢他。”
她看向钟拂的目光平缓,其下的暗流被陆枝枝极好地隐去了。
钟拂闻言,眸子睁开了许多,似乎是想问为什么,不过陆枝枝从没打算向他托出前因。
“大人,我就是很讨厌他,您以后千万千万不要再帮着他了,好不好?”
陆枝枝真诚地看着钟拂,她心底确如所说的那样,不愿延华圣尊再与璟宸有所接触,但陆枝枝也并没有认为自己的三言两语就能打动与璟宸“同宗同源”的延华圣尊。
她现今只是在向钟拂问一个态度。
钟拂在陆枝枝的话音落下不久之后,便轻轻颌首,“再不会了。”
陆枝枝轻快的眨了眨眼睛,眼睫翩跹而动,她当然不会想到钟拂回答的这么干脆。
“真的吗?”陆枝枝看着钟拂,声音轻轻软软的。
钟拂又点了一下头,重复了一遍回答。
“再不会了。”
在修真界,到了钟拂这个位置,也不屑说出什么哄骗之词,陆枝枝不担心钟拂会“说一套、做一套”,她反倒有些担心钟拂这么轻易地决断是另有所图,但仔细想想,她有什么值得圣尊所图呢?
于是,陆枝枝便暗嘲自己多心,她对钟拂笑了笑,“还是大人待我最好。”
“谁待你不好了?”钟拂突然这样问她,切入点新奇。
陆枝枝不过随口说了一句,钟拂却较真起来,陆枝枝脑子一转,一串话顺着说了出去。
“今日在府中遇见一名修士,他说我不应该留在城主府中,他说了延华大人许多坏话,他说延华大人存着不良不善的心思,他待我说话的语气很不好。”
顾未晞若是知道自己就这么被陆枝枝卖了,也不知会气成何等模样,但陆枝枝此时无暇去想这些,她看着钟拂,注意着钟拂的举动,借助他的反应来判断顾未晞所说的话中成分,有几分真。
“他还说什么了?”钟拂问她。
“他还说,我应当跟着他离开城主府,去南方。”
陆枝枝淡淡地回答,见钟拂几乎没什么动作,陆枝枝缓下语气对他说:“枝枝觉得那修士就是胡说八道,延华大人明明就是世上最良善之人。”
因陆枝枝讨好的话,钟拂的眸中流转几丝亮色,他垂了下眼。
“枝枝。”钟拂叫了一下她,认真说道:“我若是说,我待你确有私心,你会害怕吗?”
突如其来的设问,让陆枝枝隐隐感到钟拂在这其中较为微妙的态度,他说这句话的意义何在?他是想让她知道些什么吗?或是在预警。
陆枝枝心里没想明白,嘴上就乖乖巧巧一顺溜地把话说了出去。
“枝枝怎么会害怕呢?延华大人这么善良,即便有自己的私心,那延华大人也是正道之属,枝枝一定不会害怕的。”
一通温言软语在钟拂听来很满意,他伸出一只手想要撩起陆枝枝肩上的一缕细发,被陆枝枝下意识避开之后,钟拂的小臂僵了一下。
动作太过亲昵,陆枝枝不习惯也实属正常,钟拂很快想明白了,他收回手,看着陆枝枝道:“枝枝,你下一次再见到那修士,记得要立刻告诉我。”
说着,钟拂展开手,一团灵力聚集在他的手心很快化成了一枚轻薄的羽毛。
他将羽毛交给了陆枝枝。
“我将灵力赋在了上面,只要你碰一碰它,就能传音给我。”
羽毛泛着雪青的光泽,陆枝枝从钟拂手中接过去,将它握在手间掌了掌,钟拂的灵力如漫长深沉的冬雪在陆枝枝的心海中层层泛开。
其深度陆枝枝也不知为几何。
她朝钟拂笑了笑,然后将羽毛别在了腰间,她藕白的纱衣遮住了羽毛的影子,陆枝枝一边整理衣衫一边听钟拂慢慢说着话。
“只要你还在岑荒城,我就能通过灵羽及时找到你。”
闻言,陆枝枝抬首看他,“那我若是出了岑荒城,大人是不是就不能护住我了?”
她的目光一落到钟拂的脸上,就对上了他的双眸,钟拂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很快撇开了视线,语声微微沉下,“那你,会离开岑荒城吗?”
钟拂问的问题对陆枝枝而言多少有些现实,她当然会离开岑荒城,但是陆枝枝却不能明确告诉钟拂这一点,陆枝枝心中弯弯绕绕不多,很快就做出了回答。
“岑荒有大人这样一位好人,枝枝怎么会说离开就离开呢?大人不要乱想了。”陆枝枝对他说。
自此之后,钟拂默了几息,他再没有在这个还没有面临的问题上多做纠结,钟拂又一次伸出了手,想要将陆枝枝从凳子上抱下来。
玄袖起落过后,钟拂看出了陆枝枝的不愿意,也未强求于她,放下手便对她说:“没关系,只要你想见我,你在哪里都没有关系。”
陆枝枝登时眼前一亮,“真的吗?”
钟拂缓下神情,轻轻“嗯”了一声。
陆枝枝扶着书桌,从钟拂的凳子上走了下来,温温顺顺地朝钟拂笑。
似是心有所感,钟拂的眼波微动,不过也再没有说什么。
陆枝枝原先是名结丹期的修士,后来成了灵宝,不论是之前还是现在,对陆枝枝而言日夜可颠倒而行,此刻岑荒城内结起了星芒灯火,各色灵力连结映在陆枝枝的眼中,是她极少见过的情境,一时间心海恍然。
陆枝枝伏在窗柩上,看着漫天的属于其它修士的灵力形成的烟彩,再轻轻瞥一眼板着脸坐在桌前摆弄书文的钟拂,趁着钟拂不注意,陆枝枝一捻法决,周身化雾从窗口就逃了出去。
在圣尊面前动用灵力,又怎么会不被察觉,钟拂知道陆枝枝离开了,但他自若如常坐在椅子上,一动未动。钟拂随手挥了一道,灵力透过薄透的纸张传到了岑荒与魔宗的边界处。
外面确实新鲜好看,只是他还不能去,但愿她能玩得开心。
想到陆枝枝,钟拂闭上眼睛细细思考。
他该如何将顾氏小儿撵出岑荒城呢?不请自来的人,总是最惹人厌的。顾未晞为何而来,钟拂一清二楚,但是他不能如他所愿,因为白莲花也是钟拂想要的,并且略微重要了一些。
至于白莲花究竟是不是顾氏所谓的法宝“永绛”,钟拂并不关心,岑荒境内的是与不是,于他而言则是翻手云、覆手雨,难的地方不在此。
在钟拂眼中,顾未晞只是一个站高了些的普通修士,但考虑到顾未晞身后的南方朱雀塔,钟拂有些纠结,是否要为了一朵白莲花而得罪朱雀塔。
有一抹清气从屋外传入,钟拂睁开眼,顺势走出门外,看到这种令人愉悦的气味的源头,钟拂眉目微动。
碧色水汪里开了一朵白莲花。
钟拂猜想,这应是岑荒为数不多的新色,活生生的花朵鼓着圆润的脑袋,如陆枝枝偶尔垂首时那样的柔软。
和造弄法术做出来的那些花草不同,小白莲花得幸于从陆枝枝体内取出的灵息,生长而出自带灵气,虽然微小,但却让钟拂看到了岑荒的未来。
他看着白莲花,也想着白莲花。
所以他该怎么样将那些觊觎白莲花的人,一网打尽。
抬头看天上星,一个想法在钟拂心中蓦地生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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