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也做了。”山清大睁着眼,雨水沿着太阳穴往下流,“我学会了骗人,又学会了杀人。没有人教我,我天生也会做这些事情。像其他人一样。”
头顶之上,雨中的风拍打翻滚的树梢。
永吉的吊绳摇摇晃晃。
然而还未等小施发出一言,身后黑暗里,忽有人毛骨悚然地笑了一声!
两人猝然回头。
入眼处只有一片黑暗。空中轰炸机仍在闷声作响,黑夜里忽地炸开,原来那队轰炸机飞到林上,又落下了第二枚炸弹。滚滚烟幕拔地而起,火光迸裂,虽在远处,却也照亮了笑声的来源。
密林之中,尽帆的轮廓已经重新出现在她们眼前。
手腕一冰,小施不用回头,已经感到是山清拉住了她的小臂。
选尽帆还是山清?
这他妈谁也不像能识得路啊!
有了方才的事情,尽帆再次出现,对小施来讲,又多了些其他不言而喻的意味。刹那犹豫后她没有躲,被刚刚承认了借尽帆手杀掉小陶的少女扯向后方。
她们眼睁睁看着尽帆上前。
他走到月光里,现在不必借火光也能看清他了。
尽帆走得很慢,脚步拖着,也在那根吊索斜下方站定。
他无奈地笑笑:“拿斧头做什么,这种天气,总不是要砍树吧?”
山清抿着嘴,一言不发。
“要杀我?”
山清说:“你杀了那么多人。”
尽帆侧了侧脸,小施感到他雾蒙蒙的目光看过来,顿感消受不起。他用相当自然的、略带哀伤的语气问:
“哦,她告诉你的?”
他在和山清说话,不是她。
小施意识到:自从第二次被尽帆追上,尽帆的对话对象一直是山清。
他在假装她不存在。
尽帆仍看着她们,忽然嘴角扯动,笑了一声。
“山清,”他模仿着她之前的语气道,“人是不可以杀人的。”
山清没出声。
“那如果杀了,我们要怎么办呢?”尽帆再向前一步,“在你所谓的秩序下,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能怎么办呢?”
小施一动也无法动弹。
而山清动了动手腕,那把长斧头短暂地离地而起,又坠下去,在地上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他领会到她的意思,两手张开,停止了前进。
“我之前告诉小施,我想要解救他们。”尽帆说,“她也和你说了?减缓他们的痛苦,仅此而已。”
“这里没人到你说的那个程度。”山清终于沙哑地开了口,“重伤伤员不会送到我们这里来。”
尽帆仍然微笑着,落在小施眼里,第一次,是带了些许厌倦的神色。
“你只会因为看到一个人浑身是血,缺胳膊少腿地躺在那儿,就想杀掉他们吗?”他说,“因为他们只剩下无尽的痛苦?因为厌恶那些只能给我们带来臭气、无望和负担的躯体?那看到一个健康的人呢,一个健康的、再过几天就能活蹦乱跳回到战场上的人?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是具行尸走肉……”
山清把斧头拄在泥水里,不发一言。
“痛苦可不仅是那些伤啊!”尽帆声音放低,仿佛呓语,“我也在——维持你说的秩序——”
“嘭!……嘭!”
山清手腕忽地一颤。
小施在雨水里艰难扬起头,看见黑林另一边,最后两枚炸弹已然坠落。它们在轰鸣里飞速抵达地面,距离太遥远,看不见火光。
可冥冥里她听出,这次的声音和先前两次不一样。
炸弹落下,先后正中校舍屋顶。
山清的斧头彻底滑了下去。
尽帆也回身看了一眼,慢慢转头,脸上挂着一丝微笑。
“挺好,现在只剩下我们仨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