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后应激障碍,简称PDSD(post death stress disorder),是「缝隙」内专有名词,也是所有“病人”共有的病症。
正如其名所暗示的那样,在进入「缝隙」前,他们先是死人。
世界上每分每秒都有死人,但被「缝隙」选择的不到百分之一。他们往往满足一个条件,即或多或少在临死前受到了一点额外的冲击,以至于(根据护士晦涩的原话)对现实的真实性产生质疑,从而导致了一点意识错位。
只有错位的意识才会在灵肉分离的刹那进入「缝隙」。
随后,现实世界的时间会暂时停滞。
薛定谔的死人进入半成品世界的不同角落,在参与瞬间被自动提取自身最沸腾、怪诞、强烈的经历和情绪,于是变相参与小世界的构造。被提取者本身则不可避免地在相关场景下出现应激反应(幻觉、意识卡顿、肢体控制丧失),具体症状往往与各自的死亡场景息息相关。
这是非常危险的。
因此「缝隙」单设一层保护机制,颇有随机性地“破坏”了病人们的创伤记忆,在上面罩上一层网,或者干脆打乱成令人费解的碎片,有效削减创伤源。
“当然,不是永久的。”小施的护士,即一只长得怪怪的晴天娃娃说,“等到最后,都会原样还给你。”
根据可怜的记忆碎片,小施猜测自己的应激反应来源于水,于是站直后不再面朝河流,余光见小陶眼神发飘,像在思索。
她索性问道:
“听说多浸入几次,会对自己的PDSD越来越清楚。你是这样吗?”
但他看看翻涌的河水,摇摇头,说出了进树林以来的第一句话:“我也第一次来。”
小施一愣。
而那不是很像新人的新人停顿一下,补充道:“我跳了火车,可这里不像有。”
“是没有。”小施呆呆地说。
周围不见手电光,小丑也不见了,不知去了哪里。
她突然反应过来,又低声问道:“对了,那个小陆,你之前认识他吗?”
小陶摇头。
“我就知道!一路上他都紧跟着你,我还以为自己多想了。”小施脸色不太好看:“你是不是进来得很急?听护士提过‘缝隙人’吗?”
小陶摇头。
「缝隙」前期的流程是,病人死亡后被选中,随后进入一个叫“初始房间”的地方,先完成个人挑战获得初始评级。从房间里出来后,他们才会见到自己的护士(然后被吓上一跳,这是保留节目),后者负责分配副本,再交代一些「缝隙」相关的基础内容。
而副本世界开放时间缓慢且不定,也不等人。
这就说明,如果错过一次机会,需要等上很久。
因此护士们往往展现出高超的统筹技巧。倘若高评级的新人一出房间就遇上了合适的副本,就赶紧抢下这个位子,其他解释说明全都延后到副本结束再提。但问题在于,这些解释说明里会包括一些对于小概率事件的警示,例如——
“缝隙人”。
“缝隙人和「缝隙」共生,会随机停留在不同副本里。”小施压低声音,“他和「缝隙」一样有创造世界的能力,但比它多一项,即毁掉它们。所以一旦撞上他,其他所有都可以往后放,但千千万万不能让他升起破坏副本世界的念头。据说这事以前发生过,结果不仅世界本身化为乌有,病人分数干脆清零,PDSD加倍反噬……那批病人最后全都死了。”
小陶安静听着。
“缝隙人以小丑形象示人,很好辨认。”小施烦躁地吸了口气,“按理说和他撞上的概率不大,但是……”
“你们在谈什么呢?”
身后话音一出,小施顿时芒刺在背,僵硬地扭过头。
小丑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她和小陶之间,蓝色的眉毛上挑,几滴雨水经过那里,融化的蓝油彩一路淌过眼眶。
他正兴致勃勃地左右观察,好像他们是什么值得研究的有趣的东西。
小施心脏差点停跳。
旁边小竺显然也意识到什么,浑身抖得像只鹧鸪。没人知道小丑听了多久,但见他态度不明,她试图补救:
“没,没有,我只是,我们……”
小施求助地看向小陶,抓狂地发现对方竟在走神,眼睛看着远处,袖口滑落,露出布满雨水的、白生生的细手腕。她眨眨眼睛,忽地灵光一现:
“……对了,我刚问他,为什么你们两个都不穿雨衣!”
“是这样吗。”小丑饶有兴趣地观察她,“所以是为什么呢?”
好问题,小施自己也想知道。
但她并不知道,所以只能继续结结巴巴:“他他他还没告诉我呢……之前NPC们不是提到,水妖唯一的活动途径是水吗?所以水边危险,下雨的地方危险,虽然水妖有只攻击落单者的行为模式,浑身湿透走在水边也太明目张胆了……”
“哦。”小丑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这个啊。”
“当然是因为,校舍里的雨衣有问题。”他脸颊上红色的笑嘴半咧着,语气嘲弄道:“你们俩都没看出来吗?那个水妖不是专门——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这话十分模棱两可,然而经过对方身份和语气的烘托,小施顿感毛骨悚然:“什么晚了?”
小丑对她遗憾耸肩。
随后他巧妙地挤入她和小陶之间的空位,在那里聚精会神地玩关了灯的手电筒。
小施被小丑那意味不明的半句话吓得要死,又不敢抓住对方问个究竟,咬一咬牙,就要手忙脚乱地掀兜帽。然而手刚抬起来,身边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利笑声,她刚站稳没多久,又差点被小竺抖得带到地上去。
而小陶也终于结束了神游,回头盯着笑得前仰后合的小丑,一脸莫名其妙。
“假的。”小丑终于笑完了,很高兴似的对小施一歪头,“水妖怎么会跑到雨衣里面去呢?不过话说回来,我觉得适度淋雨确实有利于健康。你怎么想?”
小施:“……”我觉得你确实有病。
但这话她不敢说。
小施只好化悲愤为其他,踮脚看向远处,长长出了口气: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声,有人影纷纷出现在水边。叫山清的少女在奔跑时也掉了兜帽,被浇湿的碎发贴在惨白的脸颊上。
另一个年长些的NPC女学生跟在她身后,踉踉跄跄,上气不接下气:
“你慢点,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刚跑得一阵风似的,我们找了你半天,现在又差点给甩掉……”
山清恍若未闻。
她只是对四个病人远远喊道:“我们刚刚往东边走的,没有看到失踪的两个人。现在我要再往河道另一边找,你们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