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提琴大师眸光骤亮,但弹琴人却吊胃口般停下。
“继续啊,阿默,我正听到有趣的地方呢——”
“有趣?其实还有更炫的呢。”
“那你就弹呀——”
“不弹,费手。”
帕格尼尼一整个噎住,看着自家女儿睁着眼睛说瞎话。
“你全部的随想曲,你的《La Campanella》,我都会弹给你听的。”
“等我长大了。”
“要好好活着呀,爸爸。”
地球转动,光影变换,阴影里的阿默尔如墨的黑发上有阳光加冕。
帕格尼尼突然意识到,那只小猫一样的婴儿,正渐渐成长为和她内在灵魂匹配的个体——究竟是何时起,女儿的头发已经长到,能在脑后绾成一个小小的髻。
他知道她想说什么。
她会好好长大,相应的,他也要好好看着她长大再老去。
——但人最难左右的就是命。
“你就这么点要求吗,阿默?”
“爸爸,可以的话,找个合适的人成家,看住你、照顾你真的太累了——如果你不想看我早生白发的话。”
阿默尔歪着头,给了他一个可爱的wink。
帕格尼尼也知道,她绝没有半分嫌弃的意思。只是有时候,不论年龄还是身份,他的女儿没办法做那个最贴心的人。
谁知道呢,帕格尼尼不渴望真正的爱情吗?
——没有必要,不可能存在,碰到的几率几乎等同上帝亲临……
但现在,他一点儿也不介意说些令人高兴的话。
“好啊,如果真有那样的人的话。”
*
重新恢复健康的帕格尼尼,再一次开始了他的演出之旅。
杰尼第一次对他的艺人感到无比欣慰——尽管帕格尼尼一再强调,一切皆因“养女儿任重道远”——但管它呢,能让这位随心所欲的小提琴家主动要求干活,简直比圣诞节假期更令人热泪盈眶了。
阿默尔跟着跑过一次后,就对马车旅行深恶痛绝。她坚决表示要和以前一样,自己呆在热那亚老家,只要老爹给她把最新的吉他曲谱准备好就行。
帕格尼尼也干脆妥协,愿意变成一只提琴陀螺,从热那亚刮着旋风出去,然后再带着收获转回来。
当然,女儿奴的被动时时发作,老父亲的出差日总能被他爆发的高效压缩行程。
这天,像往常一样出差归来的帕格尼尼,脚边摆着他的行李箱和琴匣站在家门口。
马车刚刚离开。离别和重逢场景重复太多次后,女儿对他回家表现得越来越“冷漠”。他发誓马车停靠的摇铃声很响,而楼上窗子里飘出的吉他声也很响。
“阿默尔——”
帕格尼尼双手卷成喇叭状,朝着楼上大喊。
“听到啦,你就不能让我把这首曲子弹完嘛!”
女儿的声音和吉他愤恨般的提速演奏一起传了过来,小提琴顿时大师身心舒畅,这才是回家的正确味道。
帕格尼尼转转手腕,一边消除旅途的疲乏,一边环视四周。
在看到某样东西时,他拉下帽檐遮住眼睛。
那辆马车……
似乎从驿站起就一直跟在身后了。
他向前几步,汉诺威马轻轻扬起蹄子呼气。
他停下,歪着身子向车厢里发出试探的问询。
“不准备现身吗?尾随还不作掩饰,我想您大概就在等我揭开?”
“对,帕格尼尼先生。”
车门打开,一位年轻的女士摇着扇子翩然而至。
“您说要看看我的喜欢……于是我一路跟着您到了您的家乡,证明我对您爱意的真诚——请原谅我那点微不足道的矜持。对我来说,被您亲自发现,可以勾销我一切等待的微苦时光。”
帕格尼尼看见一双含情的双眼,它的主人用她动听的声音说着迷人的情话。
安东尼雅·比安基,这次出差中一起合作的女歌手——老实说,和她的合作很愉快,甚至有些少见的默契感……就连她热烈的示爱行为稍微地影响了下工作进度,帕格尼尼也难得好脾气地忽略了。
“咦,我听见了什么?帕帕,是春天来临的声音吗?”
帕格尼尼浑身一震,僵硬地扭过身子。
当看到正趴着墙,冲他把眼睛眨出灯塔般耀眼光芒的女儿时,他的头,突然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