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MS.23(2 / 2)帕格尼尼小姐首页

“杰尼说,你把你的财产分了一半给我,那么早你就想好退路了吗,爸爸?抽着鸦片的你要怎么拉琴、怎么演出呢?你还有多少钱和时间能让你毫无顾忌的继续抽它呢?”

“放心吧,爸爸,你别害怕,我永远不会抛弃你的——即使你被它控制到失去自我,忘记了我,我也不会抛弃你的……”

“你给我的钱,我会给你拿去买鸦片的。如果不够,我就去给别人弹琴或者做奴仆,出卖自己沦为下贱的游莺——”

她蹲下来,只闭着一只鲜血淌过的右眼,温柔地笑了。

“我不怕被你拖累,更不怕以血肉供养你,因为你是我的父亲,我的命是你给的,就得用命报答你,对吧?”

帕格尼尼惊恐着摇头,哑着嗓子大喊着不。

阿默尔描述的未来,简直就是地狱的景象——但眼前的女儿,怎么又不像一只在地狱血池里挣扎到放弃求生的天使呢?

他知道,在此刻他还清醒的时候,有人,用最温柔的方式要挟了他。

——而他,完全不能抗拒。

“你还要抽它吗,爸爸?抽的话,就拿过去吧。”

她把烟管地给他,仿佛顺应了命运般。

“不碰了……阿默,我不碰了……不碰了……”

他慌乱着摆手拒绝,夺过烟管打开窗户,干脆地扔了出去。

“趁我还清醒……女儿,把我锁起来吧,求你……”

帕格尼尼顺着窗帘滑坐下来,他抱起自己的头埋在膝盖里,蜷缩在窗下的暗色中祈求着。

阿默尔的眼泪又一次落了下来。

但这次,她看到屋里的白烟,被窗外的风慢慢吹散了。

*

从来都不知道,戒除鸦片瘾不仅对成瘾者是种折磨,对其亲属而言,也是一种痛苦与煎熬。

阿默尔听着床帷后父亲低哑的嘶吼,感受着木床的震动,不知多少次地将脸又埋进双臂间。

不可以哭泣,绝不可以心软,否则帕格尼尼受过的苦,就变成无用功了。

帕格尼尼的四肢在裹上几圈毛巾后,被四根绳子牢牢绑在床柱上。而他的女儿则像个无心的看守者,守着他目睹一切戒断的痛苦。然后给他干裂的唇滴上水,在他清醒的时候喂他些饭食。

杰尼则负责看守他偶尔的下床活动和一些个人问题的解决。他曾经精神好些的时候,还虚弱的调侃过这日子比监狱更监狱。一旦鸦片瘾发作的时候,他就觉得思维不再是自己的,狂躁到恨不得死去。

在十九世纪戒毒,除了自然戒断,阿默尔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尽管它强制中断鸦片供给后,只提供饮食和一些基础的照顾,过程十分地痛苦。

但她不相信任其他的方式了——父亲连治个病都能被迫染上鸦片,这让她怎么去信任这个时代别的医生的用药和剂量呢?

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陪着帕格尼尼一起痛苦吧。

身后的挣扎似乎弱了些。阿默尔拉开床帷,看到父亲再次煎熬过成瘾发作后的虚弱和脱力。

她连忙取过晾凉的水用滴管给他补水,而后又用勺子喂了他一点蜂蜜。她看到父亲的眼里有些别样的闪光,她知道这样漫长的煎熬对任何人的意志力都是摧毁。

阿默尔跪在床沿边,一边给父亲梳理零乱的头发,一边给他唱歌。

“Aux soirs d\"e,(在暴风雨的夜晚)

ne s rien,(不要害怕)

garde fiance,(坚定信念)

Ma voix sera ton guide,(我的声音会成为你的向导)

même loioi,(甚至离你很远)

nos coeurs sont liés dae son.(我们的心在这首歌中相连)[1]”

她想起和帕格尼尼的初见,虽然不是暴风雨的夜晚,但也在一个雪天的暗色里。

她不知道一个婴儿的哭声对一个醉酒的人能有多大的吸引力,但确确实实,是婴儿的哭声让他和她联系在了一起。

“Le vent te porte,(风带着你)

déploie tes ailes,(展开你的翅膀)

suis toin,(跟随你的命运)

garde fiance,(坚定信念)

même loin de moi,(甚至离我很远)

nos coeurs sont liés dae son.(我们的心在这首歌中相连)”

帕格尼尼是个怎样的父亲呢?

最开始的阿默尔会说他不靠谱,后来的她会说他虽不着调但还凑合,现在的她会说没有比他更好的父亲了。

他教给她自我,教给她勇敢,教她像只自由的鸟一样,喜欢热爱的东西,过最舒心的日子,坦率而热烈,绝不逃避命运里该支付的代价。

没有人比他更好了。

“Un jour, demain,(有一天,明天)

l\"avee mènera à moi,(这次冒险会带你到我身边)

Tu finiras ton voyage,(你将完成你的旅程)

Tout près de moi,(靠近我)

et nos coeurs liés dae son.(我们的心在这首歌里相连)”

阿默尔吻着他的额头,即使不用言语,他们也能在眼神里读出彼此要说的话。

——我真的好累。

——再坚持一下。

——别离开我。

——我永远陪着你。

“你给我唱的是什么呢?”

“一首法文歌,爸爸你可以用它来检验我的法语学习进度。”

“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帕格尼尼虚弱地闭上眼,阿默尔有些惊讶父亲在音乐里的直觉,但也知道他累了,想要休息。

“一个很美好的故事,等你好了,我讲给你听啊。”

——雷米的成长总在不停地得到与失去,但终归,他得到的爱和美好比痛苦多。

——似乎曾经有人这样安慰过我,虽然想不起究竟是谁,但我想他是个值得怀念的人吧。

——抱歉啊,爸爸,我的思维拐了个弯……我是说,雷米最后失去了老师,但我会守护你的。

——我永远不能、不想、也不会,失去你的。

*

“要来点吗,尼科罗?”

杰尼打开房门,朝坐在床上的帕格尼尼扬了扬手里黑棕色的小块。

“快些滚吧,杰尼……那是什么垃圾。”

小提琴大师放下怀里被他当作小吉他拨弄的加农炮,嫌弃地冲着门口嚷嚷。

经纪人松懈下来,愉快地将它彻底地清除出这个家。

“爸爸——”

“对不起啊,阿默,让你等我太久了。”

怀里的小家伙似乎又长大咯。

他抱着女儿,像是抱住唯一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