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格尼尼凶狠地瞪着房中唯一站着的人,转眼化身为一只疯狂的兽。
“快给我!”
他的声音似火山喷发般袭来。
特蕾莎战栗着捂住嘴,她哆嗦着连滚带爬地去往旁边的衣柜,翻出一根长管的烟斗和一袋黑乎乎的块状物。
她转身时,看到儿子饿狼般盯着她的双手,仿佛再不送过去下一秒就要扑上来的样子,眼泪突然就淌了下来。
*
今天是阿默尔最开心的一天。
无它,很突然地,父亲捎来的信里说,他今天回家。
小姑娘抱着帕格尼尼在罗马给她做的吉他,一大清早就坐在家门口望着了。
黑檀的指板上,长久练习的指印烙在琴弦与品丝划出的格子间。它从一把全新的吉他,变成一把倍受指尖宠爱的琴,一定挽留住了太多时间。
阿默尔很想念父亲。
在杰尼把帕格尼尼的遗嘱拿出来跟她确认细节相关时,她差点就崩溃过去。
虽然后面知道是一场虚惊,是帕格尼尼授意杰尼必须要让她知道具体细节,以防他真的出现意外时被人欺瞒诈骗。她发誓等父亲回家后,一定要拿他做的吉他狠狠抽他一顿。
如果没有帕格尼尼……
全都不会再有意义了。
“哟,我家的小傻瓜,干嘛像只流浪猫一样蹲在门口?快点蹦起来,你家主人回来啦——”
尽管声音透着虚弱与疲惫,语气和用词习惯似乎很久都不曾听闻……但它响起的瞬间,那些独独关于帕格尼尼的记忆便全部复苏了。
阿默尔有些不敢抬头。正如东方常说的“近乡情更怯”,突然听见许久不见的父亲的声音,真实得宛若假的一样。
思念太久,就会把相见时的兴奋,变成一种怯意。
害怕一切不真实,害怕眼前的都是梦。
“让我看看你呀,长高一些了吗?我给你做琴,可不是让你用它来捉迷藏的——”
阿默尔抱紧吉他,一点点抬起头。
帕格尼尼坐在马车里,他的脸搁在小车窗上。
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脸上的骨相凸现出来,天色若在晚上,点上烛光,指不定会把人认成一只骷髅。
和只年迈体虚的大猫一样,只剩眼睛还闪着火光,藏在肉垫里的指爪却染着沧桑。
阿默尔鼻子一酸。
她决定让什么拿吉他揍父亲一顿的念头快些滚蛋吧——
只要他下车,她一定会好好拥抱他的。
“你终于舍得回家啦?我都以为你把会家的路忘记了……”
“咦,爸爸又没伤到脑子,记忆不会衰退的啦。倒是你,还不站起来给我转圈圈看一下,难道真的一点点都没长吗?”
“你闭嘴,好聒噪——”
她吸吸鼻子,哭着又笑着,嫌弃又喜欢,烦躁又欢欣。
他很听话的不做声,安静得跟放在琴箱里的加农炮一样。
“欢迎回家,爸爸。”
……
帕格尼尼总算享受了一次,被女儿当宝贝宠着是什么样的滋味。
阿默生怕他磕着碰了,劳着累了,口渴必递水,肚饿必喂饭,伸手必帮穿外套,下地必搀扶陪行。
杰尼被他无耻享受小朋友关照,并毫不客气指使女儿干这干那的行为弄得嘴角直抽。
他实在忍不住了,便开口说了帕格尼尼几句。
“爸爸才刚恢复呢!没事的——”
“我女儿愿意宠我!要你管——”
一大一小两个帕格尼尼凑在一起简直双倍灾难。明明大的那个不在家的时候,小姑娘超乖超听话的。
都是帕格尼尼的错——既然俩人愿打愿挨,再管我就是傻!
杰尼气呼呼地抱起一个从未见过的行李箱,箱子锁得很紧,但有股强烈的刺鼻气味。
他瞬间就把脖子拉得老远,问道:“尼科罗,你这是带了乱七八糟的纪念品吗?这都什么东西——放到你房间吗?”
帕格尼尼脸色突然变了。刚喝完水的特蕾莎吓得赶忙扔下杯子,跑过去夺走箱子。
“杰、杰尼,这个给我,是很重要的药,我去给尼科罗放——”
特蕾莎蹒跚着迅速上了楼。
杰尼张张嘴,有些错愕地摸摸头,不再怀疑,开始去清点其他物品。
帕格尼尼捏住椅子扶手,不动声色地喘了好几口气。
——还好,他把阿默指使去厨房捣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