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六月,一步一景的亭台楼榭里娇声盈盈,守着门扉的丫鬟不动声色地半侧着身子,偷借竹帘缝里透出来的凉气降暑。
康宁垂眉在心里细数青釉茶杯里漂浮的茶叶,但入耳的邀宠声聒噪得让她难以静心,冰鉴里散出来的丝丝凉气也无法浇灭她心里的燥火,尤其是调笑声越发黏腻。
“三妹,你不舒服?”一旁的二公主见康宁绷着脸,脸色难看地像是立马要摔门而出。
“是有些闷。”她假意托词,有意想借机先离开宴会。刚想对大长公主请辞,视线上掠,就见青衣粉面男人宛如无骨般贴在斜歪着的女人身上,女人穿着兰花蜀锦诃子裙,肩上叠穿了两件纱衣,内杏外青,然而她此时的神态却破坏了这难得的清雅。
“皇姑母,您顾忌点我们啊。”眼瞅着长公主的手已经半插进男人的衣襟,康宁故意拧眉嚷嚷,含羞带怒地嗔道:“我和我二姐都还是未婚姑娘呢,四妹更是不满十岁,您再这样,我可要带我四妹回宫了。”她避开眉目含春的两人,目不斜视盯着右侧方,眸光闪动,颊面粉红,一副羞怯模样。
福安长公主含笑手倚桌面,扫眼盯着她身侧男人瞅的四公主,她神色纯真无邪,但眼里有好奇和茫然,再看二公主低着头满身不自在,挥手说:“你下去吧。”
“是。”
待男人从门口消失,福安长公主端杯轻嘬了口茶,毫不含蓄地说:“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好掩饰的。你们也有这么一天,别端着架子,赶紧把假面具收一收。”她口中的“你们”特指正值婚嫁的两位小公主,大康朝的公主风流贪欢名声在外,不养面首的反而是个异类。
说完她也不在乎下面三个人的反应,自顾自说:“乐蕙跟康宁也不小了,有没有心仪的男子?本宫对京城内外叫的出名的青年才俊都有所了解,说出来我也帮你们把把关。”
“姑母,我父皇托您打听口风呐?”二公主闻弦而知雅意。
长公主笑了笑,没有否认。
“难怪您突然邀我们姐妹三个来避暑山庄,原来是接了差事。”康宁避而不答,重新坐回案桌,耍赖不回答,“你这山庄今年我还是头次过来,可要多住几天。”
“少打岔,你也猜到我接了差事,那就快快交代,我也好交差。”大长公主年近四十,眼光毒辣,看不上小鬼头们的小伎俩,更没心思陪青嫩天真的小姑娘玩藏藏掖掖的把戏。
“乐婵,你喜欢什么样的驸马?”不等两人回答,她转而逗起了年幼的四公主。
“槿安哥哥那样的,会上树救猫,会骑马,会耍□□,还会读书。”四公主毫不犹豫道。
“是么。”她瞥见乐蕙神色微变,嘴唇紧抿,心里顿时有了底。
可怜的姑娘,难怪口口声声不嫁人,原来是心里藏了个嫁不得的男人。
“三公主,你呢?”
“我还没遇见想嫁的驸马,不知道喜欢什么样的。”康宁蹙眉,一想到她要嫁给一个胸无大志、畏畏缩缩的男人,心头又起燥火。
“姑母,我想要回宫了,我要去问问我父皇,咋就这么着急要把我们这些年幼的公主打发出宫。”康宁从知道大长公主养了七八个面首在这里后就在琢磨离开,在不少人看来,这是公主风流享欢,但在欢愉的幕后呢,却是七八个涂脂抹粉,空有好面皮的软骨头蠹虫把生来尊贵的公主圈在了泥笼里。身处的这个环境,也不外乎就是她的将来,像面铜镜摆在她眼前,影影绰绰的都是她的身影,看不清摆不脱,沉甸甸的惹人愁。
政权给了她们高贵的身份,嫁人后却要被踢离在政权最外围。为防止觊觎,当权者就用华丽的衣饰、最不值钱的貌美男人去捧杀皇室公主,软其筋骨,堕其心性。康宁看眼支着下巴的娇媚女人,皇上同胞亲妹,据说当年钟情文采斐然的探花,然而先帝惜才,觉得满腹诗书的才子当驸马可惜了,选了鸿胪寺少卿的次子为公主驸马,结果落个驸马被公主男宠气死的结局。公主名声也臭不可闻。
康宁想起了宫里的御兽园,里面的猫狗鹦鹉也是被太监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洗澡梳毛剪指甲样样周到,但也只是养在笼子里给人赏玩的玩意儿,一旦惹主子不高兴,是丢弃或是杖杀全凭主子念不念旧情。这与她们何其相似。
“不是说要在我这里多住几天?”
“我先回宫,改天再过来。”她说走就要走,指使丫鬟去通知车夫把马车赶到正门。
在座的都了解这个三公主风风火火的性子,大长公主也没阻拦,她知道即便如康宁这般受宠的公主,能肆意的日子也就两三年罢了,也就随她去了。
“乐蕙跟乐婵要不要随康宁回宫找你们父皇讨说法?”大长公主顽笑问。
二公主乐蕙摇头,她可不如三妹得父皇欢心,岂敢有讨说法的念想。
“昨日刚来今日就要走,岂不是浪费半天的奔波,姑母您的山庄景色秀美,我跟四妹陪您多住几日。”
康宁见她的丫鬟百草掀起了竹帘,便知已安排妥当,她也不愿再久待,立马起身告辞:“姑母,不叨扰了。”
“善玉,送三公主。”
“诺。”
康宁离开后,屋里的三人将将聊了几句,大长公主便觉得乏味起来。乐婵不必多说,稚嫩的姑娘逗起来无趣,乐蕙则是温吞的性子,说话没个棱角,倒出来的话净是旁人嚼烂了的,很难让人提起兴致。
恰巧乐婵掩嘴打哈欠被长公主瞧见,她暗松口气,笑道:“天热打不起精神,乐蕙你带乐婵先回房休息,等傍晚日头西斜了再出来闲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