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辰并不因一时虚情假意的结盟完全信任虞渊,表面上虽然走了,但虞渊也不敢保证他此时会不会躲在附近偷听,只好当起谜语人来。
好在少年段成璧聪明,很快领会了他的意思,故意阴沉着脸,抬手掐住他多灾多难的脖子,语气狠厉:
“凭你也想,不怕死吗?”
虞渊伸手抓住少年手腕,边咳嗽边用指尖写下“险地”二字,用力将人推开:
“我怕不怕死的前提是,你知道哪里有吗?”
所以能借机坑死凌辰的险地,你知道哪里有吗?
少年段成璧顺势跌坐在地,眸光闪了闪,最后道:
“你救我一次,我带你去那里。明日之后,两不相欠。”
“成交。”
凛冬长夜已被消磨一半,两个姿态狼狈的少年背对彼此而坐,潮涨潮落,没人合眼,但谁也不曾再开口说话。
虞渊仰躺在岩地上,享受自进入夜云崖后难得的宁静。夜幕上空无星无月,未昀城的灯火便在此时远得像星星。
他心里一动,忽然从储物符里掏出一根蜡烛,御火决施展,火光在引线上跳动,顷刻间淌下烛泪几许。
趁烛泪凝固前将蜡烛固定在岩地上,烛光灼穿黑暗,浓夜如潮水般从他们周遭退散。
借着火光,他们将彼此的面容看得更清,年轻鲜活,连眼神都是一样的孤注一掷。
少年段成璧从怀中掏出一束被凌辰踩烂的花。这是他采来送给母亲的,被人殴打时他将它好好地护在怀里,可如今遭逢变故,终究还是败了。
终是少年落魄,任你日后有移山填海之能,万人俯首之势,如今却连一束花也护不了。
他问虞渊:“为何点火?”
“想点就点呗,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少年段成璧不语,此人诡言善辩,心机手腕皆有,不像会做无意义的事的人。
虞渊不知道对方在心底给自己打了什么样的标签,眼尖瞅见他手中残败花束:
“送你娘的?”
原著里,魔尊段成璧虽然对女主虐心又虐肾,但在遇见她之前也确实守身如玉。既然不是女主,就只能是送他娘的了。
毕竟即便魔尊,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他说完后才意识到这样有些冒昧,刚要改口,却见少年段成璧破天荒地点了点头。
“她一向最爱漂亮,每次我带花去看她时,她都会很高兴,把花编进头发里,在镜子前照来照去。”
烛光橙黄温暖,柔和少年冷硬的眉眼,
“那时我便发誓,将来一定把天下最好看的花送给她。”
说到此处,他有些恍惚地抚了抚额头,记忆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将他吞噬。
但虞渊还仰躺着,并没察觉什么异常:
“花没了可以再采嘛,她之所以欢喜,一定也是因为你的心意。你觉得魔只会弱肉强食,众生皆如蝼蚁,可蝼蚁也有蝼蚁的亲人朋友,悲欢喜乐,相似又相连。”
意识到说教有点过,他立马转移话题:
“对了,长夜漫漫,你听唢呐吗,我吹得可好,第一次吹就被邀请加入过迎亲乐师队呢。”
虽说他们是想把自己留下给新娘当口粮,但虞渊固执地认为有一小部分原因是真的被自己动人的乐声打动了。
不等少年段成璧开口拒绝,他便掏出随手放在储物符里的唢呐,深吸一口气,然后……
呜——
尖锐高亢的唢呐声刺破长夜,惊退朔风,震熄烛火,就连幻境也扭曲一瞬。
少年段成璧只觉得自己脑海中那些纠结纷繁,挣扎着往上涌的记忆被无情镇压回去。
他现在很平静,脑袋空空如也,陷入忘了自己是谁在哪要干什么的平静。
待一曲终了,虞渊满意地收起唢呐,满眼期待:
“如何?”
少年段成璧表情仍然空白,只凭着本能喃喃: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呕——”
此时躲在暗处偷听的凌辰同样捂着自己翻江倒海的胃,只恨自己怎么就偏偏长了耳朵,不然何至于受如此酷刑。
偏偏他还不得不留,怕自己一走,这个叫“殊不知”的小子就要造反。
“你怎么啦?”虞渊迷惑道。
“我怎么了你不知道?”少年段成璧语气不善。
“我怎么会知道你怎么了?”
“……”
一灯如豆,两个少年人中间隔着烛火,话赶话地吵起了嘴,谁也不服谁。
虞渊短暂忘了少年段成璧只是一场幻境,少年段成璧也有意忽略虞渊未知的身份来历。
暂时卸下内心的防备,至少这一刻,他们看起里像一对真正的朋友。
蜡炬成灰,空余烛泪。
火光熄灭的那一刻起,一切因温暖而生的假象悉数破灭。
黑暗让警惕与理智回笼,二人同时闭上了嘴,沉默起身,一前一后向少年段成璧所说的险地出发。
凌辰就在附近,怕引起他怀疑,他们没有商量什么合作对敌之策,一切只凭彼此几近于零的默契与孤注一掷的决心。
要是这次坑不死凌辰,完蛋的就是他们。
淌过滚滚流淌的殷川,越过泥沼遍布的湿土,再攀上草木茂密的高峰,二人来到一处开满野花的山崖前。
向下望去,云雾浮浮冉冉,飞鸟难渡越,落石不闻声。
少年段成璧递过一路上采来的野花,慢条斯理道:
“剑被我藏在山崖间的一个山洞内,附近有玄黄巨蜂的巢穴。我有次来此采花被它追赶,因身上带了凌霄花被放过。它极讨厌凌霄花的味道,你将花汁涂在身上,它见了你自会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