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出了当年刚做好江月重山琴那时,晏柔月写的春光曲,重编续韵,对着她的画像弹了一次又一次。
那是他独自一人的时候,所以他左手上的伤口并没有掩盖。
一切无处可诉、亦无法可解的痛苦,最终便都宣泄在了他的自戕与深夜的琴曲。
晏柔月记得,那时魂附画卷的她,不能哭。
如今么……
“三弟,你何时写成此曲?”
随着最后一声哀痛悠远的音韵消散,庭苑中的众人已经惊叹到不知如何立刻反应,终究还是淑和公主先开口,声音里既有惊叹赞赏,亦有哽咽气音。
显然为曲所感,眼泛泪光。
而众人这才跟上,连连称赞甚至鼓掌,惠王殿下琴曲琴艺竟是如此精湛动人,而听话音里的哽咽,竟是不少人都感动落泪。
晏柔月尽力咬着牙,强忍着不要让眼眶的热意变成真正的泪水,但她也知自己若一味避开,才是不合常理。
真的是忍了又忍,连牙关都觉得微微发酸了,才勉力做出些客套礼貌的笑意,向琴台望去。
萧铮犹自坐在台上,双手也没有完全离开丝弦,显然亦在微微舒缓心绪。
在晏柔月抬头望去的一瞬,他也向她望了过来。
表面上,似是回望淑和公主。
然而晏柔月看到他的眼眶亦是微红的。
四目遥遥相对片时,这次谁都没有错开目光。
但宴会上的一切,终究还是得应付的。
面对众人的哽咽与赞叹,萧铮再沉几息,先应了长姐:“两年前的旧作,但尾音悲痛,便没有在长姐跟前献丑。”
他意思的两年前,其实是前世的昭仁八年,也就是他自己病故重生前的“两年”。
不过众人听着,以为是辅仁十二年,那正是淑和公主的驸马白嘉奕重病之时,那的确是不便将悲痛哀恸之曲演奏给公主。
不由纷纷颔首,觉得这位三殿下跟外头传闻也不全然一样,既有才华,还很体贴。
晏柔月听着身边人的议论,知道是如何会意,也知道略有好笑,可她的唇角却仍旧无法扬起。
前世夫妻一场,最后满身伤痕。她那时累极了,真的觉得大家各自安息就好。
可他这样的悲痛,竟终究还是让她心里有一点点难过。
或许,比一点点再多一点点。
“表哥,你如今的琴艺——当真,当真是……”白嘉梅也过去赞叹,且因着琴曲所感,满面也是泪,一边擦泪一边哽咽,竟是一时过于激动赞赏,反倒不知如何形容。
但萧铮面对白嘉梅,心绪镇定得多:“不必过奖,我也没有师从名家。”
“噗。”
刚刚从宫人手里接了一盏新茶、且师从“非名家”的晏柔月,差点将茶喷出来。
万幸,至此,这场宫宴终于算是差不多到了尾声。众人不管参宴目的为何,是想攀附谁还是搅合谁,或者是来看热闹又或者被看热闹,终究都算是有些收获。
岑贵妃看着晏柔月那边已经兴致缺缺,又看着三皇子惠王忽然一首琴曲大出风头,也让自家素有贤名才名的二皇子在一众臣女面前几乎毫无光彩,还叫皇后与四皇子都看热闹,索性主动看看天色,提议就此结束。
命妇臣女们自然领命告退。
晏柔月也再次向淑和公主行礼,预备告退。
淑和公主显然有些舍不得就此分别,萧铮便直接上前插了一句:“长姐既然还想与晏姑娘再谈音律,要不要端阳之前在小弟的濯园办一场曲水流觞?”
淑和公主立刻颔首:“这也不错。晏姑娘可有兴致?”
为了淑和公主,晏柔月自然是肯的。
只是答应之前,终究还是忍不住又扫了一眼萧铮。
他的眼眶居然还有一点没褪尽的红意。
她只好点点头:“那就叨扰殿下了。”
之后回家路上,晏柔月心里还是生了几分轻轻的懊恼。
答应公主去参加音律之会曲水流觞就还好,可是看着萧铮的样子,她居然有点心软,这算什么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