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朝换旧代,国号、税收、行政划分等都相应改变,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个亘古不变的大道理依旧矗立在每个读书人的心里。 大齐落败后,百业待兴,大正经济发展缓慢,到了桂宗五年国家才景气一些。后来从学风气日渐盛行,科举制度在惠宗执政时期尤是鼎盛。 用当下俗语来讲,普通人家但凡是吃得上饭,只要家里出个带把儿的都送到学堂里去读书。 不为别的,读书治天下,只为想要将来入仕青云那就得读书。 沈家现如今虽是个小门小户,却也是四世同堂,祖上也曾是书香门第。只可惜人丁不兴旺。到了沈墨这代,只有他一人而已,膝下育有一儿一女。 儿子沈长安天资聪慧,抓周时径直抓走文房四宝乐得老祖宗合不拢嘴,连连直呼,吾曾孙必成大器。 是以,沈墨亲自教学,加之家庭书香氛围浓厚,沈长安耳濡目染,开辟鸿蒙较早。 沈长安三岁就认识三千两百多个字,不仅认识,还能读得出来,理解意思,组词。五岁时能将百家姓倒背如流,七岁写诗,初出茅庐之作传遍覃城大街小巷。 如此,神童矣。 惠宗三年,沈墨猝逝。 沈家一时间陷入晦暗漩涡,家境不如从前,日子过得紧紧巴巴。沈长安母亲的称谓也从小沈氏变成了沈大娘。 很长一段时间,家里饭桌上粟米缺席。只有太奶奶碗里和奶奶碗里才有碎米高汤,所谓高汤,不过也就是从去年冬季腌制的狗骨熬制的淡汤。 奶奶人已经糊涂,吃没吃饱都不会表达,每顿饭必是沈大娘亲自捧着碗喂。 在沈长安印象里,她总是歪着嘴角躺在老人椅里,一动不动。 而快九十岁的太奶奶却不同,身子骨比奶奶还好,笑眯眯注视她的两个曾孙。将碗里的高汤给沈长安、沈月喝。 每每这个时候,沈大娘皱起眉头劝阻。 不过,她是拗不过太奶奶的。因为在这个家里,太奶奶才是权威。 沈长安九岁那年,发了一场高热,险些死了。是太奶奶千里传书请来故友为沈长安救治,他从阎王那里捡回一条小命。 醒来以后,怪诞得很。 神童说自己要上青云宫出家。不顾高堂劝阻,日日打坐,嘴里念念有词。 沈大娘琢磨一月余,初始疑儿子是病症后悸,却不想他竟束发盘道髻。天,一个毛头小子盘什么发髻呢。出门是要被人笑话的。 沈长安可不怕笑话,遇人便说道。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听来的道理,竟然说的有几分门头。 沈大娘终于开始担心,和太奶奶深思熟虑后决定,将沈长安送去大恩寺开光受佛。 沈长安站在佛门前不肯进,合掌而立,口中磨叨叨:“道佛两家香,青烟不相绕。” 被沈大娘一记屁股踹,进去。 “忘不了你的道,别给为娘出来。” 在大恩寺受佛半月有余,总算是将沈长安挂在嘴边的道给戒掉。 二月初,沈大娘来接他回家参加县试,是夜。沈长安盘坐,冥思。 沈月偷偷趴在窗户边,笑咯咯道:“兄长不学书,当心娘亲打你哦。” 沈长安单掌礼法,小温小温的笑了笑。 翌日,县试报名。 沈大娘早早将沈长安收拾妥当,生拉硬拽带去县署礼房报名。 报名只在当日午时二刻前进行,来的人又格外多,还有的更是天未亮就来排队,所以当沈大娘带着沈长安赶到的时候,县署礼房早就大排长龙。 二月晨风带寒,站立久了冻得人脚丫子疼。 沈大娘问沈长安冷不冷,若是受不住,就去里头的衙口偏角等会儿。 沈长安摇摇头,说不冷。 “下一个,覃城三黄街沈长安。”属衙喊。 沈大娘伸手踮脚答应,这里,然后一脸笑意拽起沈长安奔赴过去。属衙指指案前的笔墨纸砚,言简意赅又带催促的语气。 “喏,将履历和互结保单写好,然后拿着单子在旁边等着,我们要一一核实。”属衙指指右手边一小队的人,说。 沈大娘不敢出错,替沈长安拿了笔纸过去。 “儿子,来,写。” 沈长安不解:“写什么?” 沈大娘一看儿子这么迷茫的样子,一记拍头杀,“写你的祖宗三代!” “啊?” “啊什么啊?写工整些,给礼官留个好印象,届时给你留个好考位。”沈大娘小声道。 其实她心里还是有把握的,监考官和礼官一定听过儿子的名字。 若不是沈墨猝逝,沈长安早该参加童试。 不过现在也还来得及。 “好好写啊。”沈大娘塞给沈长安笔,将纸铺在石案上,看着他落笔。 沈长安有些记不起这个履历要怎么写,他来到这边才九岁,九岁的孩子能干过些什么,无非就是玩儿泥巴,过家家。 这有什么好写的。 “你发什么愣啊。”沈大娘看了看队伍越来越短,这边等待核实的人越来越多,不由得催促儿子快写,写慢了,呆会儿就最后一个递交核书。 她忽然意识到沈长安可能是紧张所致,所以缓和语气,道:“我来念,你写。” “嗯。”沈长安见她果真有些着急,眉头一直不展,不敢再怠慢,立时握笔,恭听她说什么。 沈大娘掰着指头数。 “一为姓名,沈锡,二为年岁,嘉庚年,九岁,三为籍贯,鄠县覃城……六为容貌特征……”说到这里,沈大娘犹豫片刻,打量了沈长安片刻,不由得叹口气。 儿子这几月来,怎么越长越像小道士。 “嗯……”她一时想不出怎么形容儿子。 沈长安自言自语:“道骨仙风。” “呔!”沈大娘及时打住他,“胡说,就写体格清瘦即可。” 写完履行,沈大娘满意的点点头。儿子的字倒是漂亮啊。 沈长安却皱眉,这字较之从前,退步不少,大概是孩童腕力不足的缘故。 到了互结保底,沈大娘从怀中掏出四人名单递给沈长安看。 “照这个写。” “喏?”沈长安不认得这几个人。 “放心吧儿子,都是街坊邻居,他们不会害你,也不敢害自己。”沈大娘笑着说,十分有自信。 所谓童试互结,便是写出五个参加考试孩子的名字,相互作保,如若有其中一人作弊,五人连坐! 继而是具结,请本县任一廪生作保,证明沈长安不冒充籍贯,无匿丧等一切真实可靠的身份。 为沈长安作保的廪生名叫周志林,今年束发十五,是名秀才,正在南岳书院受学。 沈大娘找到他,只因周志林的奶奶是沈长安太奶奶从前的丫鬟。 此事隐晦。 沈家落败从前,在都城是个名门望族。 改朝换代,旧臣退居,百年更替便迁来鄠县。如若不是童试只查三代,定能将沈长安祖上刨出来。 礼官仔细核对考生信息,轮到沈长安,沈大娘暗悄悄给礼官行童礼。 所谓童礼,就是踏文礼。 除去应该缴纳的报名费,还有额外的谢礼费。顾名思义,孩子顺利参加完童试便可称为童生,童礼便是多谢监考官和礼官的三分关照。 沈长安不以为然,偏头不去看母亲送钱。 礼官的笔从先故作模样推辞三次,第四次才收下。此乃三拒谢礼,寓意家子考试顺利。 礼官看了看册子,复而抬首看沈长安,打量再三,确认问道:“这是神童沈锡。” “不敢当,正是小儿沈锡。”沈大娘有意无意将沈长安拉到自己前面,好让礼官更加记住儿子的相貌。 不仅要知道名字,最重要的是考号和相貌。 礼官眼睛随之眯了眯,从手边抽出一张两指长宽的淡黄色卡纸。 “二月十六,县署礼房三厅考场,卯时二刻监考官点卯,别迟误。” 沈大娘福礼,多谢礼官大人。 沈长安懵懵懂懂,毫无反应。 沈大娘暗手捏了一把他屁股,说多谢。 沈长安疼得直龇嘴。 “多,多,多谢礼官大人。” 沈家落在覃城三黄街最里子的临水旧桥楼,沿着复旧的青石板一直走,走到最尽头就是了。 一路走回来,沈长安兴致不高,低头走。 走过饼铺,卖饼大叔招呼。 “长安要参加县试呐,来,吃个饼,顺利通试。” 路过包子铺,包子铺老板招手喊住。 “是长安啊,童试首中啊。” 路过布店,布店老板娘笑眯眯送沈大娘二尺三长、宽的红布。 “首中。” 沈大娘眼里都是骄傲的笑意,怼怼垂头丧气的沈长安。 “呐,大家都看好你,你怎么办?” 沈长安负手:“……” 儿子谨遵母命,天赐大福,无量天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