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客栈一点暗弱的灯火,她翻开了曲谱。
谱上有九折曲子。她一一看过去。
《十面埋伏》《破阵曲》《十煞》《亢龙》《恨晚》《寻幽》《辟邪》《招魂》《灵宫》。
看来这是魇龙琴的曲谱无疑了。
这前几折很好理解,应该是催动魔琴的战曲,可这后面几折,就耐人寻味了。只看这曲名,就有些不明所以。
操纵魔琴的曲子,难道不应该是威风凛凛大杀四方?
金戈铁马哪里去了?狼烟蔽日哪里去了?杀人于千里哪里去了?怎么听名字竟就有点幽咽悲愁,低回婉转。
她翻出当中两折,细细推敲,《恨晚》《寻幽》……这确定不是失意文人或者春闺怨妇奏的曲子?
然后又看向最后三折,更觉透着阴气森森。这确定是给人听的嘛?不是安魂曲?
她一手撑着额头,一只手开始在桌面上轻轻敲扣。
她跟着顾庸五年,耳濡目染,也算是粗通音律。边看谱子,就能随着旋律轻点起来。
昏灯古案前,浓浓的愁郁随着她指节轻扣弥漫了出来。
她挑了一曲《恨晚》。
西风残照,荒郊野亭,青年剑客已是两鬓霜华,金戈铁马的岁月一去不返,匣中宝剑早已锈蚀,意气磨殆尽,老去黄昏,故人何在?
陇外荒冢,陌上苍烟,早已物是人非,生死茫茫。
泪尽旧衣衫。
斜阳归去,白发如雪,一杯独醉,回望来路,余生恨晚。
余生恨晚……
她的手指纤细,微微颤抖,似想抓住空中一根不存在的弦。
这曲中的愁是万古之愁,岂是她一个十多岁少女能承受的,懵懵懂懂里,铺天盖地的悔恨和哀伤让她透不过气来。
此恨绵绵无绝期。
她骤然收手,呆坐在青灯下,才恍然自己指端并没有琴弦,只是硬邦邦的桌面,灯花炸开,照着她额角一层薄薄的细汗。
她竟然有些恍惚,心道,作曲的那个人,应该已经作古多年了罢。
究竟那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一生又是何种跌宕起伏,才让他写出这样的曲子?从铁马冰河,杀人于无形的《破阵》,到回首往事,余生恨晚的《恨晚》。
她隐隐觉得,这九折曲子莫不是那个人一生起落的自传?
随后她又看向最后几折《招魂》《灵宫》,如果那是一部自传,那么这几折就是结局吗?
彼时,那人已经身死,魂魄归于九幽,但一念尚存,苦求不熄。
果真是执著啊。
看起来这个魇龙琴的琴谱比单纯的战曲有意思多了。她开始作死地想。
不过最后这几只曲子,曲意晦涩,诡谲离奇,她看不懂,就不敢贸然再试。
可惜没有魇龙琴。
不知道用这魔琴演奏出来,又该是如何的惊涛骇浪,如何的曲终人散。
不过即便没有琴,却有抚琴的人啊。
顾庸。
几个时辰前许先生说过,这世上或有两人尚可以操纵魇龙琴。
当然叶倾朝她不敢想,试想堂堂暮雪楼主会纡尊降贵给她这个小丫头抚琴?简直是做梦吧。
那就只有顾庸了。只要她任劳任怨给他端茶倒水擦地抄书收拾屋子,他倒是很乐意动动手指弹上一两曲的。
反正他们手上也没有魇龙琴,光是个曲谱,用普通古琴来演奏,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她知道这曲谱烫手,但是送到她手里也没有白白交出去的道理。但若把琴谱交给大师兄保管也不见得是个好办法,大师兄的手伤未愈,身边那个朱大海又是个见到便宜绝不会撒手的家伙,万一被他知道了曲谱的事,谁知道他会不会动坏心,这路上还是不要提及琴谱的事。到了洛阳,再联系顾庸。
想到这里,她把曲谱收了起来,贴身藏好。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迷迷糊糊中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