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绿绮咽了口唾沫,“恐怕咱宫里来了不速之客。”
凤仪宫确实来人了,来的还是皇帝圣驾。
雍盛已经在侧殿枯坐着等了近一个时辰,那个叫绛萼的宫女推说皇后正在沐浴,让他稍安勿躁。
雍盛笑了,编,接着编,洗个澡泡这么久也不怕把皮给泡掉了。
皇帝阴沉着脸,整个殿里的太监宫女也都背若芒刺,大气不敢透一口。外头的雨渐渐停了,只是风大得骇人,肆虐的狂风拉着又尖又长裂帛一般的啸声,撞得檐下铁马玎珰作响。
绛萼立在门前,面上平静,其实背上里衣已然湿透,她竭力克制着朝门外张望的冲动,心下转了好几个主意,正自掂量这些主意孰优孰劣,皇帝嚯地起身,大步流星地朝外走来。
绛萼忙给对面承喜使了个眼色,承喜堆笑跟上:“圣上这是要往哪儿去?娘娘性喜洁,每日沐浴的时辰是长了些,但这也是为着日日能以干净体面的模样迎驾面圣,圣上可千万别因为这个便误以为娘娘傲慢无礼怪罪了娘娘 ……”
雍盛脚下一顿,皱眉熟视承喜谨小慎微的样子,旋即笑开:“朕也不是根不讲情趣的木头,怎会因为等自己的女人梳洗打扮多等了一阵子就无故发作?况且皇后只是沐浴罢了,又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承喜心下狠狠一惊,面若金纸,颤声赔笑:“圣,圣上又在说笑了。”
雍盛皮笑肉不笑:“你说皇后平时沐浴的配殿在哪里来着?”
承喜顺口接道:“就在那处……”
“不错,你带路,朕亲自去瞧瞧,饶作闺房之乐。”
“是,小的这就……哎?”
雍盛说完,就带着人自顾自往前去了。
承喜怔在原处,旁边绛萼疯狂朝他使眼色,他这才隐隐觉出事有蹊跷,这皇后恐怕没在配殿里安分待着。若果真不在,这可是板上钉钉的欺君大罪,死无全尸!
仿佛兜头挨了一记闷棍,他双膝剧颤,暗自恼恨谢折衣主仆处处防他忌他,暗中搞事也不叫他事先知晓半点内情,此时箭在弦上了却又将他推出来共存亡,真真是缺德倒丧门!这会儿再反水也是万万不能的了,慌乱之际,他骑虎难下,只好一咬牙,“嗷”一嗓子,直挺挺往地上一倒,嘴歪眼斜,口中还在不住往外翻白沫。
“哎呀不好,承喜先生的老毛病儿又犯啦!”
绛萼顺水推舟,立马亮了嗓门喊起来,承喜曾有晕症先例,旁人只道是旧疾复发,忙围拢过来,一阵儿顺气抚背掐人中,好一通热闹。绛萼更是乘隙领着几个亲近的宫女有意无意地阻住皇帝的去路。
雍盛冷眼瞧着,本来心中只有五分猜疑,此时越发笃定了这里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蹊跷,冷冷一笑,朝怀禄双眉一轩。
怀禄微笑会意,瞅准了绛萼,左脚绊右脚,哎唷一声扯着绛萼的袖口原地摔了个大马趴,把绛萼个单薄的小身板儿压了个死。绛萼差点儿气都喘不上来,扳着怀禄的身子急得下死手去拧,把个怀禄疼得求爷告奶,龇牙咧嘴,直呼姑奶奶饶命。
雍盛则撂下一地人仰马翻,撩起袍子一脚踹开配殿紧闭的大门,长驱直入。
殿内昏暗阒静,温香氤氲,打眼便是一座金漆点翠珐琅围屏。
快步绕过围屏,画梁上垂下一重错落的帷幔,夹杂着琉璃珠帘,轻晃间被两下里的烛火耀得流光溢彩。徐徐暖风掺着水汽与热意扑面而来,珠帘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银铃般的声响,雍盛脚下一滞,目光转向声源。
打起珠帘的是位绿裳宫女。
“奴婢见过圣上。”对方手捧香胰皂荚等一应盥漱物事,见皇帝亲至也不慌乱,压着嗓音行礼,“太医先前配了药浴方子,吩咐奴婢每日服侍娘娘多泡一些时好发汗,娘娘今日神思困倦,泡着泡着竟睡着了,圣上稍候,奴婢这就去将娘娘唤醒……”
正说着,里头的人似被惊醒——“外间谁来了?”
沉沉的嗓音慵懒潮湿,噙了一丝被打扰的不悦,恍若浸了寒水。
袅袅水雾自晃动的帷幔间隙溢散而出,雍盛的余光穿透白雾,扫过水面上一道影影绰绰的身影,不过惊鸿一瞥,便被那雪白的背扎了眼。
这时候,揭人阴私的冲动消退了,拿人把柄的激情冷却了,聪明的智商又重新占领高地了。
雍盛一个激灵,没等绿绮回话就抢先咳嗽一声,脸不红心不跳地提高嗓音:“咳,是朕来看你。”
谢折衣似乎低低笑了一声,喑哑的嗓音越发显得雌雄莫辨:“原来圣上有这等风流癖好。”
癖好?
雍盛原地眨眨眼,什么癖好?
是指偷窥美人洗澡的痴汉行径吗?
嗯,不错,今日又为狗皇帝的荒淫人设添砖加瓦了呢。
雍盛“淫”得心安理得,陪笑:“左不过等中宫等得太久,朕实在五内焦焚,忍不住进来看看,不为别的,唯恐你出了什么意外。虽说是药浴,也不可贪药性浸得太久,当心着了风。况且池子里湿滑,你又这般睡着了,凤凰蛋似的宝贝人物,若不仔细着,滑下去磕着碰着淹着了可怎么得了?”
一番关切之语,恳切真挚,比金子还真。
殿内一阵尴尬的静默。
雍盛估摸着谢折衣这会儿一定是被他肉麻到想吐。
良久,里面人像是终于缓过来了,不咸不淡道:“圣上说的是。”
随即,哗啦一声水响,谢折衣施施然出浴,唤了绿绮服侍他擦身更衣。
雍盛嘴上嗨,但其实并没有多少世俗的欲望,又顾虑着男女大防这一节,免不了转身避出去,未及转过屏风,却又被叫住:“圣上留步。”
雍盛摸摸鼻子:“那什么,朕还有奏折要看……”
这么荒诞的借口,满朝文武乃至后宫里被骟了的那只瘸腿猫都不敢信,谢折衣信了:“圣上勤勉治国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雍盛一时被感动得说不出话,只得另生一计:“其实,朕还得赶回去围观宝宝洗澡,晚了就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