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师弟该你上台了……”德守道长拉着林云升的胳膊,扯了两三下,才使其回神。
林云升咬紧了牙,又狠狠睖一眼看台对面的两人。
他甩开道袍,这才拾步,上了高台。
这场与其对辩的是红叶寺的高空和尚。
高空和尚乃相国寺已逝方丈宁远大师的弟子。
宁远大师又与张天师是忘年旧友。
弯弯绕绕一圈,高空和尚佛法未必精擅,辈分却是不低,只是生来就有口吃的毛病,佛经念了一千遍,亦做不到一气呵成。
而林云升则是京城一带出了名的和善儒道。
他是张天师的关门弟子,有义子干儿的身份傍身,比别的道士自多几分体面,又师从高阳书院宋夫子门下,在念书人中颇有名望。
林云升脾气好,身份好。
玉泉山安排他与高空和尚打擂台,赢了是道法高深,输了是少不经事。
无论什么个结果,都不落道家体面。
“大师,贫道稽首了。”林云升上台行礼。
“阿弥陀佛。”高空和尚笑眯眯地唱一句佛号。
两人你来我往,起先还是和和气气的论道言法,只是随着台下愈发凑近的一幕,林云升脸上的淡然自若渐渐消散。
他怒从心生,言语也越性犀利起来。
高空和尚本就说话不利索,提一口大气弘扬佛法,又要动脑对辨,又要拿捏字词以免出糗。
三五句下来,高空和尚就势弱不敌,败下阵来。
“是……是……是……贫僧不不敌……”高空和尚输了辨法,羞愧难当,磕巴的更加厉害了。
林云升急着下去抓人,根本听不到高空和尚说了什么,他板着脸,轻施一礼,甩袖而去。
高空和尚被请下辨台,还拉着德守道长的袖子询问:“师……师侄……他……他气什么……”
德守道长好一番哄说,才将委屈的大和尚劝回坐席。
再寻罪魁祸首的踪迹。
只知道林云升自怒气冲冲下来后,在张天师面前应了卯,转眼就没了踪迹。
*
高阳书院这边的看台上。
林云晚拿道袍遮掩着面容,笑眯眯地冲谢仕垚得意:“大哥哥道法精深,上来的几位道长里,数他说的最好了!”
小姑娘在外面护短得很,林云升赢了辨法,她比自己出了荣光都要高兴。
谢仕垚瘪着嘴,满脸的不服:“什么道法精深,糊弄人的鬼话你也信?”
此处是玉泉山的主场,专门给姓林的挑了个口齿不清的和尚,那老僧有把年纪了,说话都能咬舌头的主,别说是辨法了,保不齐吃粥都要带个围兜子呢。
让姓林的与他打擂,分明是张天师为了帮徒弟风光,有意安排下的。
谢仕垚认定了这里头有鬼,自然不肯替林云升说半句好话。
“你不承认也罢,反正是大哥哥赢了。”林云晚歪着头道。
“傻姑娘,真是笨的让人心疼。”谢仕垚笑她,“有汉以来,佛道为老子化胡争论百年,几次辨法都不曾停歇,而输赢一类,却不过是看上头偏袒信奉罢了。”
他凑近了身子,将声音压得更低:“自高『祖』爷起,京城新建了多少个道观,又添了多少个寺庙?以玉泉山张天师一脉为首,两次下平江求雨,圣上连泰山祭天都要带张天师一同,今儿个这场辨法,他林云升就是上去胡诌一通,也跟道法没半点儿干系,他今儿个就输不了。”
输赢早就内定好了,这么大的声势,不过是做一个公正严明的态度给世人看。
就连他们这些念书的学生,今儿个被拉来一趟,也是为了明日歌功颂德的作用。
谢仕垚说的这些话,林云晚在家里也听到过。
林云升虽身修道法,却在此类事情上看的通透。
道法是修道者的道法,佛法是修佛者的佛法。
一应始于本心,而忠于本心。
没道理非要争个高低上下。
而这两者一旦落在了上位者的眼睛里,便再不凭本心而论。
然,百姓不论政。
这些道理她能在林云升面前言无避讳,却不能同着旁人的面表露。
“谢仕垚,你真是越来越像个愤世嫉俗的书呆子了?”林云晚装作听不懂的模样。
她昂着头,纤长的眼睫在天光下映出一弯好看的影子,嘴里说出了的话却有些刻薄:“再给你配一个高门招赘的戏码,彼时彼刻,少年书生怀才不遇,赘婿改命后方步入朝堂,活脱脱的一出惹人心疼的话本子,这就演齐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