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蔽不懂这宫人为何会对小小的吃食分外力争,他站起身来,垂眸看着她不拘小节般地坐在干土堆上,露出来的宫鞋已然转干。
他忽地问她:“你阿耶不曾教你识字?”
咸毓没想到他的话题怎么转开了,坦然回道:“他也尽力而为了,可奴婢的脑子天生的不好使。”
谁不想考上清北?人人羡慕的事。但她当年的成绩最好是走艺术线才更有把握。
见她似是忆起了家中,楚蔽冷眼复看了一眼埋酒的土堆,淡淡说道:“你将这坛带走。”
咸毓眼睛一亮,笑意昭然,还假一客气地问了一句:“殿下不想尝尝?”
回给她的只有酷盖的一个冷漠的背影。
他转身一声不响地往院内的小殿走去。
看来是让她可以走的意思了。
咸毓爽快地道了谢,就捧着泡了小螃蟹的小酒坛子走了。
不远处的丛林间,两道声影如同赛马似的,一个比一个跟得快,谁也不愿意留下来,心有灵犀地打算不如之后禀报万内侍。
楚蔽解开殿门上的锈黄铁锁,独自推门进了内里。殿内除了遗留下来的陈旧木具,冷清得只剩下他地上的那道身影。
他走进暗道,出了宫墙。
近年来东市的商旅颇多,相邻的坊市也增染了不少的热闹。
一家茶铺门口正站着一名布衣男子,他对面的掌柜留着八字胡须,正滔滔不绝地介绍着。
“这剑南有蒙顶石花,或小方,或散牙,号为第一。湖州有顾渚之紫笋,东川有神泉、小团、昌明、兽目,峡州有碧涧、明月、芳蕊、茱萸簝,福州有方山之露牙,夔州有香山,江陵有南木,湖南有衡山,岳州有浥湖之含膏,常州有义兴之紫笋,婺州有东白,睦州有鸠坈,洪州有西山之白露,寿州有霍山之黄牙,蕲州有蕲门团黄……”①
布衣男子悄然咽了下口水,问道:“你所罗列,铺子里皆有?”
八字胡掌柜白了他一眼:“顶顶好的,各地肯定上贡到宫里去了。”
瞧着此人的旧布衫,掌柜催促道:“你想买哪个?”
布衣男子背脊挺直,诚恳地说道:“在下家境贫寒,敢问贵铺哪道茶最为价低?”
八字胡掌柜顿时冷了脸,鄙弃地看着他:“你不买问那么多作甚?”
布衣男子解释道:“我买呀,只是买得少些。”
“太少了不买!”八字胡掌柜回绝道,“我不做你这小生意了。穷酸书生最爱斤斤计较,一会儿你若是讹我给你包得少了呢。”
布衣男子也急了:“哎!掌柜,我还没买呢,你为何就事先设想在下会同你计较斤两?你瞧瞧眼下,何尝不是你在计较斤两?就因在下买的少,你就计较小生意不做了。你可知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正所谓财源广进,我今日到你此处茶铺,乃是送财童子,生意送上门你为何就嫌弃小买卖呢?你这般可就……”
“行了,”八字胡掌柜听得脑袋都要麻了,“你这书生,不来我店里当伙计叫卖生意,都可惜了你这张嘴。”
布衣男子还顺着笑纳了他的讽言:“承让承让,在下正巧功名难求,若是掌柜赏识在下的才能,包了在下的食住,在下也愿在掌柜的手下谋个糊口的活儿。”
八字胡掌柜冷笑了一声,只回道:“今儿个库里没便宜的茶了,眼下就这几样,你看着价,爱买不买。”
布衣男子闻言,为难道:“这……”
“要多少?”
声后突然一道冷冷地声音。
“我替你付了。”
布衣男子回首一看,吓得差点儿腿软,抽气道:“……您、您怎么、不不不了吧……我还是……”
楚蔽示意掌柜打包了几样,丢了银两,随手勾走。
他走在前头,身后跟着魄似是也被他勾走的布衣男子。
……
待两人进了斑驳石墙的小巷深处。
刚合上门,布衣男子便急忙跪拜道:“草民严颢,拜见陛下!”
楚蔽随手将茶包丢给他。
严颢受宠若惊,手忙角落地找家中储物的罐子。
“严生”,身后的楚蔽平静无波的冷然声音,“你信誓旦旦说要弃文从武,今日却又想经商了?”
严颢拿整洁的衣袖擦了竹椅,给楚蔽看坐,腆着脸回道:“草民并无此意,只不过连日里少有见人,一时有些寂寥,才想找人多说上几句闲话。”
他气都来不及换一口地紧接着补充道:“往常草民醉心于书香,乐在其中;而如今放下了笔头,勤练体魄,身子骨倒也愈发硬朗了起来。
“只不过……这体力倒是交代出去了,脑力却藏在脑中充栋盈车,无穷无尽。”
楚蔽由着他细碎的言语,言简意赅地问道:“交代你们办的事可有眉目了?”
“有有有,”严颢肃然道,“只是没想到陛下您亲自驾临寒舍,草民以为还得等姬侍卫他通禀回宫后。”
楚蔽道:“你识得路,眼下便带朕去会会他。”
……
“就是此处了。”严颢弯了弯自己赶路后的腿脚,替楚蔽推开了一处私宅的院门。
“那人留的位置,说这三日若来造访,便愿意见人一面。”
楚蔽抬脚进门。
片刻后,两人得知宅院内乃空无一人。
严颢擦了擦额头的热汗,忐忑道:“陛下……怎会如此?”
楚蔽倒也未动怒,反倒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确实不适合做文臣。”
严颢一脸惊诧又迷惘:“啊?”
楚蔽简略道:“哪有臣子来向上问如何是好的?”
所以严颢不适合巧言令色的文官官场,他虽才华横溢,人也机敏,但亦是带着一股直来直往的中正性情。
毕竟就算换成楚蔽身边的万良,也是会率先拟几个对策来呈上供他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