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子霖松松抄兜在后面,随意地嗯了一声,抬了抬下巴:“去开五楼临窗那个包间。”
服务生应是,随后从前台出来,微微欠身引路:“三位请跟我来。”
陈嘉明的脸色变得难看,碍于童然在场,又不能有什么表现。
包厢临窗,景色很漂亮,从窗外望下去,造景极美的庭院一览无遗,因为是新年,又平添了些喜气洋洋的饰品。
人比童然想象中多,大多是些年轻人,估计是因为加班留下来,没能回家过年。这里倒为他们提供了相聚的地方。
童然坐在里侧,外面是陈嘉明,路子霖坐在她对面。
极浅极淡的烟草气从他身上传来。
童然支着脸看窗外,鼻尖仍旧控制不住闻到那近乎没有的烟味。
他从前,不抽烟的,怎么现在,瘾这样大。
“阿姐,”陈嘉明喊她:“你吃什么?”
菜单被摆到面前,童然随意扫了两眼,冬季没什么时令蔬菜,餐食多偏肉类和养胃的汤多,她皱了皱眉,觉得没什么胃口,便道:“你挑吧,我都行。”
路子霖丢下勾在手上的车钥匙,翻越眼前的菜单,片刻后合上,半撩眼皮问服务生:“只有这些?”
服务员被问住了:“您想吃什么?”
童然目光定在他的那串车钥匙上,上面晃晃悠悠挂着一个葫芦玉坠,玉质温润,看起来年头已久。
瓷釉温和的玉色折射窗外升到正中的太阳,天色很白,晴空朗朗。
她听到路子霖报了几样菜,是回国后不久,他堵着她,要一起吃饭时席间她多吃了几口的菜品。
童然垂睫,胸腔处郁结上一团气。
她心情一般,陈嘉明似乎也看出来了,没有像以往插科打诨同她聊天。
这顿饭吃得沉默无言,三人之间气氛诡异。明明是合家欢的节日,他们三个几乎毫无关系的人却在此刻聚在一起吃饭。
民宿里到处洋溢着欢声笑语,即使不能回家过年,呼朋唤友的年轻人们也是朝气澎湃的。
因为知道这里风景好,童然带了相机和三脚架来,吃完饭后就秉持自己博主的本能开始拍摄一些视频。
她做视频不太定性拘泥,从分享生活到健身美妆,没有固定拘泥的选题。是以才会有各行各业的品牌商来找她做推广。
拍视频的时候,陈嘉明也扬起笑脸来入镜,童然没有拒绝,以前也拍摄过和陈嘉明等几个认识的博主一起出去玩的视频,博主之间联动并不稀奇。
虽然是冬天,后院也移植了很多植物花卉,景色优美,童然在拍完的一个间隙看视频效果,陈嘉明也凑过来笑道:“阿姐素颜也这么好看。”
陈嘉明靠得有些近,说话间呼吸的热气喷在后脖颈,酥酥痒痒的,童然有些不适地扭脖子,一回头看见不远处的路子霖。
他在回廊边,靠着旋木石柱,垂睫不知道在想什么,指间夹着烟,淡青色的烟雾从唇边散开。
烟雾的颜色像天空,化在冬天的空气里,立刻消弭无形。
郊外宽敞,空气新鲜,冬天日头短,五点多天就擦黑,庭院中绕着的夜灯一簇簇亮起来,像夜幕下的人造星河。
有几个年轻人窝在一起,抱着吉他唱一些抒情的歌,众人围坐在身边合着拍子。
都是三三两两的小团体,新年之际,孤身一人来到这里便是不想再孤单。
几簇篝火分散燃着,童然抱着膝盖坐在火焰前,看着鲜红的火焰在冷风中跳动。
今晚是自助形式,陈嘉明去取食物,所以她暂时是一个人。
就在她发呆的间隙,火苗一晃,一件偏厚重的毛毯从上方披到她身上。
童然抬头,撞上路子霖深邃的瞳色,他弯着腰,说:“夜风冷。”
“谢谢。”童然其实也觉得有些冷,伸手裹紧了毛毯,只露出个脑袋在外面。
路子霖在她旁边坐下。
他从小娇生惯养,却也没有那些公子哥儿的臭毛病。自童然认识他起,只觉得他性格极爽朗,不拘泥不尖利,是让人很想交朋友的人。
“童然,”路子霖从烟盒里磕出一根烟,忽然问:“他不是你男朋友吧。”
淡淡的,很笃定的语气。
童然顿了一下,捡起一根树枝拨弄篝火:“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路子霖按打火机的动作停了一瞬。
她眸中映着火光,侧头看他,目光清凌凌的:“路子霖,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篝火的温度逐渐攀升,火光与温度交织在冬日的冷风中,即将发散的热度又被生生逼退。
即便坐在旁边,也觉得冷。
童然知道,路子霖了解她,就像她了解他一样。
所以,从刚才的细微反应里,就知道她压根不会喜欢陈嘉明。
空气微微僵持,陈嘉明端着一些食物回来,到底是年轻人,拿回来的饮品大部分都是冷饮。
童然觉得冷,只取了一串烤蔬菜慢慢吃着。
烟火开始放,一开始是一些小型的,小孩子在欢呼,拿着点燃的仙女棒在漫天的绚烂下开始欢呼鼓舞。
童然小时候,一直很羡慕别的小朋友过年父母都在,陪他们玩仙女棒一类的小烟花。
她盯了几秒,陈嘉明在她眼前挥挥手:“阿姐,你怎么了?是我拿的东西你不想吃吗?那我再去拿。”
他说完,也不管童然的回答,径直起身。
走了两步又扭头,在烟花下笑得灿烂:“阿姐,忘记问了,你想吃什么?”
童然无奈弯了弯唇:“布朗尼吧。”
她这边刚说完,另一边看见路子霖突然也站起来,黑色的长款大衣及膝,显得他整个人硬朗又英俊。
童然没来得及追随他的身影,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是她妈妈打来的电话,童然皱了皱眉,过了一会儿才接起来。
“童然!”童母上来就劈头盖脸:“大过年你去哪了。”
“还能去哪,”童然被她的语气激到:“你们在加拿大又不过年,管我干嘛。”
“你怎么说话的,”童母生气:“我和你爸现在在你家门口,快给我回来。”
童然一愣:“你们在哪?”
她一点都不相信,她的父母会抛下工作,回国陪她过年。
只是,对面人的语气好像确确实实如此。
挂掉电话,童然有些深思恍惚。
耳边忽然炸开烟花声,一簇一簇蓝色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回荡出各种别具匠心的形状,童然刚抬头,手里被塞进一杯热拿铁。
路子霖在极壮丽的烟花下半蹲在她面前,手里拿着几根仙女棒,和刚才她看到小女孩玩的一样。
他的衣角和膝盖都沾到地上的泥土,可他却仿佛丝毫不在意,把仙女棒递到她面前:“想玩吗?”
夜幕灿烂,盛月烟花和融融篝火都在男人的身后。
童然握着温热的纸杯,力道越收越紧,语气却越发淡:“如果我说不想呢?”
路子霖漆黑的眸凝视着她,棱角分明的五官被暖黄色的火光弱化。
他慢慢地说:“那你想玩什么别的,我去找。”
火苗晃动,童然面前忽然闪出从前的画面。
从前,她因为换季天凉感冒,一整天止不住地打喷嚏,恹恹得没胃口,对着路子霖买来的一堆东西什么都不想吃。
她缩在沙发上闹脾气,裹着毛毯,路子霖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半蹲在她面前,亲亲额头哄道:“你想吃什么,只要你说我一定给你买到。”
面容模糊,逐渐与夜幕下的情形重叠。
童然睫毛颤了颤,不敢与路子霖对视。
他半垂下眸,手下落:“如果你不喜欢——”
“给我吧。”童然打断他,毛毯从肩上滑落,她伸出手,握过那一把仙女棒。
毛毯掉到身后的野餐垫上,路子霖怔了一下,连忙拿出打火机。
火苗从男人的虎口蹿出,他拢着风,小心地点燃那根仙女棒。
火星猝然炸开,没溅到童然的身上,反倒差点烫伤了路子霖的手。
烟花像小鞭炮,霹雳啪嗒地炸开。
一旁弹吉他的哥儿们已经不弹了,和其他人一起看着天空的烟花欢呼,互相祝愿着新年快乐。
在这样的喧嚣里,路子霖静静看着她,突兀地喊道:“童然。”
童然的注意力从仙女棒上移到他身上,猝不及防撞进一双复杂的黑眸。
很难说有哪些情绪,几分想念,几分小心翼翼,与几分掩藏的眷恋交杂。
他好像在斟酌:“童然,或许你可以给我……”
话没说完,童然手里的仙女棒啪地一声,炸开小火花,而后又突然消弭,灭在中间。
二人之间的亮度陡然熄灭。
“路子霖,”童然捻了一下细棒,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你看,它燃到一半就熄灭了。”
没有结果的,中途而至。
“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分手的吗?”童然静静道。
出国的前夜,路子霖的手捏着她的肩,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一字一句迸出来:“你说什么?”
她不语,咬着唇,倔强地不流出眼泪。
路子霖或许是被这样的沉默击碎,低哄着问道:“那我呢?”
最后,他放开她的肩,眼中布满失望,对她说:“你走吧,我们分手吧。”
她原本,没打算分手的。
路子霖的声音戛然而止半晌,晦涩道:“我那时是,”
“是什么都不重要了,”童然起身,拍了拍衣角的褶皱:“真的想分手也好,年少意气也罢,总归都是结束了。”
她目光瞥了一眼烧到一半的仙女棒,讽刺地笑了声:“你看,什么都是无法死灰复燃的。”
童母还等在家,童然已经没必要再待下去,给陈嘉明发了信息问他在哪。
周围的热闹和喧嚣声仍旧在耳边,整个人被烘托在喜气洋洋的场子里,以至于她转身离开时,差点忽略身后的声音。
路子霖的音色很低,声音微哑,再次叫住了她。
童然脚步顿了两秒,停下,回头。
男人慢慢起身,原本一尘不染的大衣此刻染上灰尘与褶皱,他拨开打火机,点燃了一支烟。
而后,用烟尾的火星去点手中方才燃到一半熄灭的仙女棒。
刹那间,余烬再亮,噼里啪啦比天上炸开的烟花更刺眼,清楚照亮路子霖眸中的沉沉亮色。
他遥遥望着她,声音很轻,咬字被风一字不差地送到她耳中:
“童然,你看,死灰复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