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和二十一年,秋末初冬。
夏莺屏退了惠青堂的侍女,兀自一人走进了房门。
滕花流苏莹莹剥落细闪日光,屋内倚着拔步床的女人恹恹朝她看来。
门沉沉合拢,黑暗吞噬了亮光,夏莺缓步走到小几前。
陈敏轻哂,目不屑地撇开,她取出置于床头的纸板和笔:“夏妾。”
夏莺的眼神在妾字上短暂停留几许,曾经即便是嫁作大公子的外室她也引以为豪,如今那字刺得她眼疼心酸,只觉得好笑。
“你不必来挖苦我。”她道:“妾?我不过是你和陈家大公子的玩物罢了。”
陈敏眼中精光一轮,“你知道了?是你夫君告诉你的吗。”
“他不是我的夫君。”
陈敏又慢悠悠地写:“实话讲,你还挺能熬,换旁的女子遇到这事想必早投河自尽了吧。”
“我劝你也快些以死明志,否则哪日传得牧云人尽皆知,别说是你,你的老父老母也无脸再苟活于世。”
亮丽的流苏簪子渐渐沾染上灰尘,夏莺依旧空洞地望着她,屋子昏昏沉沉,多么明媚的光都渗不进去,陈敏卧在床上犹如巢穴里匍匐的毒蛇,阴险狡诈地朝她吐出蛇信子。
“我才不会死。”她平静地说:“我不会死在你的前面,陈敏。”
她轻松地勾起嘴角:“也是,我和一个哑巴废什么话。”
哑巴无疑是她的死穴,陈敏倏地从床上蹦起,凶神恶煞地怒视着她。
夏莺起身走出房外。
她今日穿得艳丽,沐浴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年轻朝气,就像未出嫁前的她一样。
其实安安分分一辈子呆在牧云村,和梁七月她们针锋相对地拌嘴吵架也没什么不好,可人心不足蛇吞象,夏莺绕过花廊,离得那大公子的住所越近了。
她十分想念,想念许多人,她的阿爹阿娘,七月,曦知……可爱的人,可爱的事。
“夫君。”那是她最后一次叫他。
锃亮的匕首插进胸膛,男人甚至来不及反抗,头便慢慢垂了下去。
鲜血洇湿了鸳鸯床铺,夏莺坐在他的身边发呆。
那是嫁进陈府的第三个月,即便出身卑劣,夏莺也永远昂着头,意气焕发地走在宅邸的路上。
老嬷嬷夸她真是个机灵的姑娘。
陈府远比她想象的富裕,陈公子也待她极好,夏莺志向不大,成亲生子终老,能平安顺遂地度过此生便知足了。
可是有一天,她从陌生的床上醒来,咸腥的气味熏得她作呕。
浑身软绵绵的,夏莺就这样无力地偏头,透过帷帐看见了跪在地上的夫君和粗膀横肉的粗鄙男人。
“自己管不好婆娘,让她爬上了我的床,还敢来捉奸质问本将军。”男人朝夫君的肚子上踹了一脚,他拔出剑,陈大公子吓得跪趴在地上。
不是的,我没有……可夏莺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她跌下床。
“救救我。”她的夫君流着泪乞求她。
她不可能对他毫无感情。
后来,夏莺穿过府邸的花园,老嬷嬷对她说:“您最近太疲惫了吗?”
“是么。”夏莺摸了摸自己的脸。
“似乎没有从前的影子了。”老嬷嬷自言自语了一句,便告退了。
启和二十一年秋中,夏莺对着镜子描好妆容,胭脂碾过眼下的青黑,她点了绛唇,乘车来到玉酥轩。
比约定时间早了些许,她略过老鸨鄙夷轻蔑的目光,径自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