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娘子办事利落,元真这边刚定下时间,她那里紧赶着就送了拜帖去魏家,等收到魏大姑娘的回帖,又立刻送到了元真手里。
元真正在看账本。
她手中这一卷,甚至案上那一摞,都是穆家以前留在京中没带走的铺子与庄子的收成,差点快没主的田地与店铺,突然又回来了主人,而且还是穆家人,庄头和掌柜再不愿意,也只能恭敬地把累年的账本送过来,心里恨不得骂上了天,表面上还要做出一副忠心样子,说等了十多年等得辛苦,就为这一天。
这些话元真根本不信,穆家就在山东,又没搬去见不着人的地方,怎么就非要在京中“苦苦”等着?
这些账本又多又乱,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理都理不顺,元真翻了几本就决定先不处理了。帐都已经乱了十几年了,也不急这几天。
见元真翻账本翻得气闷,思慧便打开窗户想通通风,窗外微风乍起,卷着一股悠悠的清香吹了进来,元真嗅到花香之后抬头,“可是院子里的桂花开了?”
院中的桂花树迟迟不开,连守门的婆子都嘀咕,元真甚至问了成王府的花匠,一整棵树都是小花苞,可谁也说不出为何它就是不开。
元真昨日还去看过小花苞,谁知今日竟就静悄悄的开了,碎碎的小花金灿灿的,缀在并不太绿的叶子间,煞是好看。
得知桂花开了,最开心的就是采兰,她刚来的时候就看中了这棵桂花,就等着这花开了,她好给元真做桂花馅儿的月饼。
元真跟着她一起去树下看了看。并非所有的花苞都开了,小花苞们只开了一小半,一簇簇如星子般错落缀在叶间,便是如此香气也是十分浓郁。
桂花一开香十里,微风一吹,连在屋里学规矩的元姝元容都能闻见,这两个人规矩学得好,两位嬷嬷倒也不会拦着她们行动,元姝循着花香气出来,冲着站在树下的元真笑,“昨日我还和二妹妹说呢,这桂花再不开就晚了,谁知今日就开了。”
元容面无表情,只点了个头代表元姝说得属实。采青搬了把椅子出来,元姝和元真去到树下看桂花,元容却端了杯茶坐在门前。
“这花可真好看,”元姝笑道,“我外祖父院里也有一颗桂花树,不过没这棵岁数长,开的花也没这棵好看。”
“可惜了,这样的美景,花一谢,就什么都没有了。”元姝惋惜道。
这句话引起了元容的主意,她咽下一口清茶,慢条斯理开口,“芙蕖善画。”
元真回头看她,元容却也只是盯着手里的茶,好像这杯茶比桂花更好看似的,“以芙蕖的画技,留幅美景并不难。”
元姝自然是知道元真善画的。她还知道五叔为着元真画得那些画儿,还单独辟出了一间书阁,就为了放元真这些年的画儿。穆长柏曾去过一次,他不懂画,憋了半天只能说出个“这有些看着也不太像啊”,回来后孔氏指着他一通骂,说教了他这许多年也还是牛嚼牡丹。
元真擅长工笔,却更喜欢写意,二者中孔氏也最喜欢她的写意图,她管元真要了一幅雪景小松山,裱好了带去西北。穆长柏看不懂写意,便搓着手让小侄女给他画一幅穆国公府,妻子和儿子还能回家过年,他却是许久才能回来一次,西北边疆要守,可他到底也想家,那幅穆国公府元真画得跟真的似的,元真在家里到处转了一回,还给穆长柏画上了元姝带着秋千的百花坞。
穆长柏一家除了穆元姝,如今都在西北。西北军务繁忙,他们又舍不得带着穆元姝去西北吃苦,便把她留在了孔家。反正元姝也是在孔家长大的,更习惯山东的山水。
“往年我爹娘都从你这里求过图,如今我也要求一幅了,”元姝笑道,“芙蕖可有时间?我还没见过你画桂花呢。”
元真有些意外,跟着元姝笑了一下,“时间自然是有的,如此美景,不留住也是可惜。只是我也有近一月没正经摸过画笔了,画得不好大姐姐可别笑我。”随手勾几笔,在元真心里可不算画画。
“那自是不会。”元姝转头,示意鹅黄去搬张画案出来。
鹅黄搬的是张黄花梨的画案,制作得十分精巧,倒是元真喜欢的风格。
见鹅黄和秋香有些吃力,元真忙叫人过去帮忙,就算黄花梨不重,这么一张画案,也不是两个小姑娘能搬得了的。
画案就放在桂花树之前,元真也没看桂花树,径自铺上了纸。
许是因为花香,元真下笔极为流畅,元姝就守在一边看她作画。
衍圣公曾教过元姝,画师心中自有天地,一棵树,在寻常人眼中是一种样子,在画师眼中,又成了另一种样子。
元真画中有桂花,却也不只有桂花,元姝的嘴角原本还噙着笑意,看着看着便收起来了,她摸了摸画上的远山,幽幽地叹了口气。
她竭力掩藏的心事,却尽被这个小姑娘看了去。
院中的桂花树下是没有东西的,可元真却画了一张小石案,案上摆着一盘三个都缺了一块儿的月饼,又有一朵小小的桂花落在一边。
元真也没画什么,却又什么都画了。
元姝摸摸元真毛茸茸的脑袋,“画只小兔子吧,就在桂树下。”
元真眨眨眼,似是懂了元姝的意思,她没说话,换了支笔,在树下勾出一只躺在桂花瓣里的小兔子。
元真画完之后就把笔递给了元姝,元姝写得一笔好字,连衍圣公都引以为傲,她接过笔低声道:“我的百花坞里,正好缺这一株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