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领路的内侍一路快步前行,容道远和霍大哥在乾清门前遇到了太子和顾潇潇。行礼后两拨人“各奔东西”,太子带着顾潇潇去面君,而容道远他们则要前往皇宫西北二皇子的住处。
霍大哥颇能察言观色,目送太子远去后还不忘故意挑拨,“顾家姑娘好像很高兴。”
容道远十分配合,“她能名正言顺甩脱大哥你,凭什么不许她喜上眉梢?”
说者有意,听者有心。
前来给哥俩带路的定然是二皇子心腹。内侍们不同于世家子弟,只要愿意付出一定代价就能换个人选“投靠”,他们被分给“主子”往往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如今这个局面,他们相信太子才是幕后推手,深深怨恨太子,总比把一切归咎于二皇子更容易一点。
果不其然,听了哥俩这番对话,领路的年轻内侍脸上恨意一闪即逝。
接下来一路无话,容道远和霍大哥踏进二皇子的书房,二皇子坐在躺椅上不仅不肯站起来,甚至连敷衍的欠身都无……容道远和霍大哥对视一眼:没救了这货!
不过二皇子因为心情糟糕装都懒得装,但他的心腹们还没糊涂,也都想再挣扎一下。
于是二皇子的大太监主动上前请哥俩落座,并亲自端来好茶,诚恳劝道,“殿下自打昨天……就心神不宁,茶饭不思,请二位公子好好劝劝殿下!”
容道远接过茶盏,轻啜一口后不紧不慢地说,“殿下,您破罐破摔得太早了。”
二皇子动也不动,只眼睛亮了亮,嘴上却说,“我吃了这么大个亏,父皇不为我出气,还骂了我一顿,让我自省……我迟早要疯的人,不破罐破摔做什么?”
容道远轻笑一声,张口就来,“您也相信您落得如今下场,背后少不了太子的功劳?”
“果然是好事不出门……”二皇子坐直身子,“愿闻其详。”
容道远只笑而不语。
二皇子终究还没傻到智障的地步,赶紧屏退左右,只留两三心腹,“现在先生肯说了吗?”
听听,称呼都换了。
容道远挑了下眉毛,“殿下,据我所知您只断断续续用了一年的忘忧丹,您又请太医瞧过没有?”
当然是没有。
二皇子一怔,旋即为自己挽尊,“我都气糊涂了!”
“您是不信太医了吧?”容道远笑问,“您请为帝后看诊的那几位老人家前来不就得了?陛下若是不想管您,我们今天可踏不进宫门一步。”
一直惜字如金的霍大哥也开口了,“陛下不会害殿下您的。”
二皇子当然笃信皇帝打他骂他,但不会不疼他。有霍家兄弟给他台阶,他没怎么犹豫,便给心腹使了个眼色。
心腹内侍得令,连忙小跑着出门去请太医。
两刻钟不到,转给帝后看诊的两位老太医便相携而来。
一番仔细望闻问切之后,两位太医合计了一下,一起写了调养的方子。至于诊断结果,简而言之就是二皇子若是继续服食忘忧丹,要完全发病,至少也是十年以后,好生调养的话则是二十年以后。
送走两位太医,二皇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喟然长叹,“我以为我活不过三十。”
容道远依旧慢悠悠地说:“恕我直言,您不能夺嫡,但正因为没了威胁,只要别……你恐怕是一众皇子之中最安逸的。太子二十出头,陛下可正值壮年,小皇子们过不了几年也要长成,到时候太子有的愁了。”
二皇子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幽幽道,“道理我明白……只是有些不甘心。”
容道远立时严肃起来,“殿下您也该好生约束手下。”
二皇子直接来了句,“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容道远夷然不惧,“殿下,您真觉得王太医父女遭遇与您无关吗?若是您这个时候还要嘴硬,我们兄弟现在就走。”
二皇子腾地站起身来,怒道,“我不能对太子怎么样,还收拾不了你!”
容道远就平静地望着他。
霍大哥轻笑一声,说了句有点微妙的,“殿下大可不必。”
是大可不必试探还是大可不必威胁?
看着这容貌颇有几分相似的兄弟俩,二皇子发热的脑子渐渐冷静了下来。
他昨天在郊外官道上围堵顾潇潇,且一时不慎当众发病,不管是顾潇潇还是太子,都肯定要“广而告之”。
昨天父皇放走了王太医,连个处罚都没有,王太医才是真的蹬鼻子上脸……明明得了最后的体面却绝不会为他保守秘密……
一夜过去,京里消息灵通世家勋贵也该知道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再加上他吃了臭名昭著的忘忧丹,注定要疯,那么他树倒猢狲散是迟早的,除非父皇回心转意……像以前一样把他捧在手心里。
但他很清楚,父皇轻易不会消气。
也就是说,他可能在一段时间里只有眼前这两位世家子愿意为他出谋划策。
当然,他也有十好几位寒门出身的门客,但在才智和见识,尤其是揣摩君心上,寒门门客不如世家子远矣。
他用得着兄弟俩,且只能用这兄弟俩。
二皇子忽然能理解他父皇了:这就是恃宠而骄……可他不宠着还能怎么办?
于是他盯了霍家兄弟好一会儿,直到心腹大太监上前劝说“殿下,良言逆耳”给他台阶下,他才缓缓坐回椅子,“下不为例。”
容道远不计较二皇子嘴硬,“殿下先向陛下道谢,再哭诉一番,倒一倒苦水和心酸,最后诚恳认错,下不为例才是。”
二皇子“嘿”了一声,“你就这么想看我低头认怂?你是不是知道我跟父皇说想娶南瑾平啊?”
容道远表情都不带变的,“你觉得向陛下认错算认怂?”他站起身来,“言尽于此,告辞。”
霍大哥也跟着站了起来,拱了拱手,和弟弟一起扬长而去。
二皇子望着哥俩的背影,一时间喜怒参半:气的是,世家子可真是傲气!也正是因为世家子傲气,让他不必担心霍家兄弟会被太子三言两语说动说动。
他坐在椅子上静静思量了一会儿,才让心腹大太监按照太医留下的方子去熬药——霍五有句话说得对,父皇又不会害他。
喝完药,他确实感觉自己稍微神清气爽了一点。
看看时间还早,他寻思着不如去乾清宫探探父皇的口风,向父皇认错倒是可以回头再说。
想到就做,趁着天气不错,他干脆带着心腹们步行往乾清宫去了。
乾清宫中,皇帝正坐在窗边晒太阳,等二皇子规规矩矩进门行礼垂手站立,他面上全无喜色:他不信这个头铁的二儿子一夜之间就能真心悔过。
想起刚刚两位老太医向他禀告的:二皇子的确是服食过忘忧丹,但远未到发病那一步。昨天二皇子围堵顾家姑娘,甚至不管不顾鞭打对方,与其说是发病不如说恼羞成怒……
当然,老太医的原话不是这个,而是“二皇子性子燥,合该柔肝理气,好生调养些时日”。
就差直说二皇子本就狂悖无忌,为了给太子添堵啥事儿都敢干,发没发病一样敢干。
皇帝觉得太医们说得很对,此时对二皇子也很难有好脸色,只是问,“你吃完药清醒点了?”
二皇子一听这话就知道父皇果然没消气。
他不愿意真正低头,但装委屈还是很容易的,“为了几个外人……父皇你教教我……”顿了顿他又嘀咕说,“霍家兄弟刚才也数落了我一顿,说我该向您认错。”
听了这话,皇帝顿生明悟:二儿子的意思应该是到了这个时候还有霍家兄弟愿意辅佐,足见他颇得人心。
好好的炫耀之词,被他说得好像在上眼药……二儿子吃了忘忧丹不是变疯,而是变傻了……虽然本来这儿子也不怎么灵透。
皇帝又一次让蠢儿子气笑了,“你知道哪儿错了吗?”
二皇子扬起脸,表情无辜极了,“我都说了,父皇,您教我啊。”
皇帝:……还是再多踹他几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