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霁复又拿起朱笔,垂目看折子:“叫什么名字?”
小孩答道:“薛迟桉。”
薛迟桉抬了抬眼睑,眼皮往上推出两道褶子,再次偷偷瞄了眼高座上的少年皇帝,对方穿的衣服是他从没见过的布料,雪白常服似云似烟,其下肤白胜雪,病容苍白地靠着龙椅,乌发披散,眼色倦倦,似乎察觉到窥探来的目光,视线从桌上的奏折抬起,落在他身上。
直视进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时,更觉其艳丽无双,不可方物。
薛迟桉慌乱地垂下头,心跳如雷。
影一道:“陛下,如何安排?”
言霁沉思后,说道:“先让他跟着德喜吧,你有空教他一些防身的,等他能自保了,自行选择去留。”
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时,江逢舟又来给他换了一次药,走时送了一个药囊给他:“天气渐暖,蚊虫渐多,陛下将这个带在身上,能避着点。”
言霁接过药囊,拿在手里赏玩。
药囊缝得针脚细密,垂下的流苏靓丽光洁,药草味里夹了丝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
他寝殿遭毒蛇的事,太医署也知道了。
接下来,应该让更多人得知他接连遇刺一事,言霁嘴角勾起一抹笑,将药囊挂在腰间,乖巧地道了声“谢谢”。
深夜在木槿的伺候下洗漱完,看到依然挂在衣架上的那件玄色衣袍,言霁将其取下来叠好,跟之前从四皇兄那里拿回来的画卷一起放进壁匣内。正要上床睡觉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有人在外通报:“陛下,摄政王叫你出去一趟。”
“皇叔?”
言霁连忙穿上衣袍,临出门前木槿抱着斗篷急急跑来,边披在他身上边说道:“夜里露重,陛下小心别湿了衣角。”
那张娇美的脸上掩不住的担忧。
梅无香抱剑站在宣武门外,靠着一辆马车,寒风卷起他的衣袍,马车前挂的灯笼被吹得摇晃,言霁忍不住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先上车。”
坐在车里,梅无香才解释道:“上次在飞鹤楼抓的活口,终于在今晚松了口,王爷说理当让陛下去审问。”
言霁抿了下唇,没再说话。
早知道他就说已经睡下,不出来了。顾弄潮审问犯人的手段早在前几年他就见识过,那些跟顾弄潮作对的人,一个个锒铛入狱,只要跟镇国王叛乱一事有牵扯,无论他们爬上了多高的位置,顾弄潮都让其落马。
没有人能在顾弄潮的审问下死不松口,而顾弄潮依然清风霁月,握着带血的长鞭,神色倦怠。只要一回想,就遍体身寒,惧意一股股往上冒。
到天牢后,言霁看着那道熟悉的大门,深呼一口气,问起:“皇叔最近身体怎么样?”
梅无香规规矩矩地答:“王爷一切尚可。”
言霁其实并不想听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但他又没有立场多问。
穿过很长一条甬道,是狱头们的监看室,到这里已经能听到很明晰的惨叫声,一声声仿佛要刺破耳膜,狱头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当是贵人被带进更里面的审讯室。
铁门一打开,惨叫声顿时大了许多分贝,加上一句凄厉的:“顾弄潮你不得好死。”
多日不见,顾弄潮坐在满室血腥中,乌亮的黑发下面容俊美阴郁,一袭玄衣风姿卓绝,披了件厚重毛绒大氅,狭长的眼尾泛着冷意。
言霁草草看了眼架在邢台上的人,如预料那般浑身浴血,根本看不出人形。
顾弄潮见言霁进来,脸上没有丝毫波澜:“认认,是不是那艘船上的人。”
言霁不得不再次将视线挪过去,有人捏着罪犯的下巴将他的头抬起,纵然间撞进那双满含恶意的眼睛。
“是。”言霁认出是落水前看到站在船头上的人。
之前他就觉得这人很眼熟,就近一看,才发现以前在穆王府见过他。
司狱官认出言霁的身份,讨好地禀报这几日的审讯结果:“此人名叫管晖,是穆王府残党,且是个死忠,死也要拖着人下葬,大概是受到谁人的诱导,才做出绑架陛下的罪事。”
言霁问他:“你是四皇兄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管晖恶狠狠瞪着言霁,躬着身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喉头耸动,在言霁还没反应过来时,一股力道拉着他往旁边一扯,混杂血沫的痰液擦脸而过。
言霁余惊未散地躲进顾弄潮怀里,紧接着响起皮鞭破空打在血肉上的声音:“狗娘养的,太岁头上动土,嫌命长是吧!”
司狱官一改在言霁面前时诚惶诚恐的姿态,面容狰狞地挥着鞭子鞭挞,难听的话一句接一句,盐水泼下,又是阵阵惨叫声。
言霁再次移动目光看了眼那人,湿漉漉地滴着血,架空的脚下已汇成很大片血泊,一双眼睛暴起红丝,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魔。
为什么偏偏是四皇兄的人......
一只手覆在他眼前,为他挡住这番地狱之景,而这个看似温柔细致的人,却分明是制造此番血腥的始作俑者。
顾弄潮将言霁揽在怀里,轻声道:“不想看就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