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云青色长衫的男子长身立于门内。
凤眼修眉,温其如玉。
容貌是恰到好处的清隽,不似谢钰那般清绝至如冰雪般霜冷锐利,只如炎夏时苍翠挺拔的茂林修竹,安静宁和,令人心生亲近。
折枝愣愣立在原地,久别重逢的喜悦一齐涌上心头,往眼角带出几分泪意。
而萧霁只是立在门内,视线并不僭越地落在她的幕离边缘,并不过于探究,只温声问她:“姑娘可是要寻这间宅子的旧主?”
折枝一愣,很快明白过来,忙抬手将戴着的幕离摘下,开口时,语声里已带了几分哽咽:“先生,我是折枝。”
萧霁听到这个名字,也是微微一讶,良久才将视线落在她的面上。
确是认不出来了。
不知何时,记忆中抱着他的袍袖,哭得小脸都皱到一处的小团子,如已长成这般姿容姝丽的少女。
锦裙乌发,雪肤明眸。
似一支初开的芍药,亭亭立在旧巷中。妍丽得令人不敢多看。
萧霁于心底轻轻叹了一声光阴荏苒,展眉问她:“从荆县乔迁到盛京城,过得可还算习惯?”
折枝鼻尖一酸,压抑许久的委屈仿佛找到了决堤的口子,刹那间倾泻而出。
她低眉摇头:“盛京城的冬天总是下雪,最冷的时候,风刮在脸上刀子一样生疼。达官贵人们说话也总是高深莫测的,喜怒都隔着一层。令人总是担惊忍怕。”
“我想回荆县里去。”
回到那座四季如春的临水小城。
每日醒来要见到的,不是那喜怒无常的权臣,而是门外挎着篮子走过的和气阿婆。
篮里装得都是新做好的米糕,香软可口,才几个铜子便能买上一块。是百姓也能买得起的,脍炙人口的小食。
折枝这般想着,深埋在心底的难过也随着这些记忆层层泛起,杏花眸里的水光愈来愈浓,渐渐凝结成珠。
萧霁没曾想一句话却引发出她如此多的伤心事,眼看着小姑娘又要掉泪,微微叹了口气,将木门敞开,“这些年大抵发生了许多事。坐下慢慢说罢。”
折枝知道自己早已过了抱着先生袖口落泪的年纪了。
也知道长久地立在先生门前,让旁人看见了,容易生出闲话。
遂轻轻点头,跟着萧霁往门内行去。
半旧的桐木门掩上,萧霁并未带她往上房中走,而是将她领到了后院中。
虽说是刚经历一场乔迁,但院落内打扫得很是干净。一棵枝繁叶茂的梧桐立在院角,于四面灿然的日色中,投下一片浓阴,庇住搁置在树下的青石桌椅不被日光烤得发烫。
萧霁领折枝往青石小凳上坐了,自己则去了西侧的厨房,再回来时,带了新沏好的热茶与一只八宝攒盒。
茶是新沏的,杯子也是最寻常的白瓷杯,至于攒盒里,装得则是蜜饯与干果等常见的待客吃食。
萧霁烫了杯子,徐徐往白瓷杯里斟茶:“我寻常不大用甜食,屋里便没备牛乳与点心。”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如今想来,确实是准备不周了。等明日得闲,还是得去街面上置办一些。”
牛乳与点心,都是她年幼的时候最离不开的东西,未曾想,先生如今还记得。
折枝鼻尖有些发酸,忙轻轻摇头掩饰过去,又接过茶盏小小抿了一口:“这样便很好了。折枝来盛京城里,也早已经养成了喝茶的习惯。”
她略停了一停,低声补充道:“折枝也已过了爱吃糕点的年纪了。先生不要为此多做奔波。”
话音落下,萧霁沏茶的动作略微一停,轻轻抬眸看向她。
记忆里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不知何时,也学会了这般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说话。
他无声叹了口气,递过一方干净的帕子,柔声道:“这里没有旁人。”
折枝一愣,忍了许久的泪终于坠下,在雪白的帕子上晕出一小圈水迹。
她哽咽着开口,断断续续地说了起来。
从十岁离开荆县起,一直说到十六岁与先生重逢。
虽刻意隐去了相府那场变故,可在他人屋檐下讨生活,其中艰难晦涩,自不必多言。
“我原以为——”
折枝说至此骤然停住,带露的长睫轻轻垂落,终究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原本以为,只要如曾经田嬷嬷所言,熬到嫁人了便好。
可从被送上相府迎亲的小轿起,命运便已发生不可挽回的偏移。
她已无法去走寻常女子的路了。
大抵这一生,都不能如寻常女子那般,堂堂正正,十里红妆的嫁出去了。
而萧霁一直安静地听着,并未出言打断。
直至折枝渐渐平静下来,捧着手里已温凉的茶,将眼睫垂得低低的,轻声转开了话茬:“那先生呢?先生这些年,一直留在荆县里吗?”
萧霁摇头:“自你入京后不久,我便也离开了荆县。原本,是想着进京的。”
折枝一愣,抬眼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