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风窜起的火舌如潜伏的毒蛇，不知不觉逼近窜高，少女心神恍惚，在大力的拉扯下后退一步，才意识到自己刚刚险些就被火烧到衣裙。

“前两日才下过雨，火势不会蔓延，不必惊慌。”

笃定简短的话语随风传来。

沈灵霜抬起头，这才发觉赵元昭已经站在前方看着她。

她面皮绷得有些紧，却还能分辨出对方的好意，被他的淡然感染，渐渐沉静下来。

“……多谢郎君。”她慢慢将赵元昭握过的臂间褶痕捋平，脸色还是苍白的。

赵元昭无意识地捻了捻再次触碰过对方的指尖，自己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了，居然会唐突地宽慰提醒一个陌生人。大约他近来常常重复的火场梦境的缘故吧，郎君皱了皱眉，攥紧手中的药瓶，最后看了眼沈灵霜转身离去。

灼红火星被风一吹，落地成灰。

沈灵霜快步离开徐宅，却在回程路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诚如赵元昭所言，这几日长安才落了雨，青砖木檐里潮气氤氲，徐家又藏有药材无数，只会更为谨慎避火，怎么会忽然着火。

疑问存在心底久久不散，以至于她第一时刻就注意到了赵元璟归家时衣角处那一点不显眼的焦黑色。

这是被火撩烧过的痕迹，再联想到徐家莫名其妙的着火……沈灵霜心弦一颤，有了不好的猜想。

但她也不能凭借这一点焦痕确定徐家突如其来的大火是赵元璟所为。毕竟被火星撩了一点衣角而已，并不是什么很罕见的事。

心里这样安慰自己，但两人一道用晚膳时，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悄悄用余光看向赵元璟的衣角，心里犹疑不定。若真是赵元璟所为，平白无故的，赵元璟怎么会出现在徐家，又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放火烧房，其中的道理有些说不通。

“夫人似乎心神不宁？”

赵元璟将摆在自己面前的一盏蟹酿橙推到沈灵霜面前。

沈灵霜这才发觉自己面前的这盏早就用完了，她将手中的银匙搁下，用帕子擦了擦指尖，没有要接受赵元璟示好的意思。

赵元璟眸子暗了暗，像寻常夫妻闲话家常般提起另一件事。

“过些时日，陛下要巡幸东都，按例是要让百官与其家眷随行，烦劳夫人准备一二。”

“我会让人收拾好随行细软等物。”

沈灵霜勉强应声，她听懂了赵元璟的暗示，但打心底里就不想去，比起去东都，她更想多陪陪阿娘。

“那你呢？”

赵元璟忽而伸手握住她的手，吓了女郎一跳。

沈灵霜见四周只阿春一个在伺候，就不客气地将手抽回，语调淡淡的，“阿娘还病着，我实在没有心思去。郎君若是想要人伺候，”她顿了顿，“我可以从赵府里原本的婢女中替郎君挑个心思细致的贴身伺候着。”

赵府采买的婢女里很有几个想飞上枝头的，平日里经常插着花儿粉儿往赵元璟身边凑，这些她打前世就知道。

赵元璟慢慢敛起原本舒展的眉眼。

沈灵霜满脑子还在想着徐氏父女和赵元昭的母妃，没空留意他的神色变幻，净过了手就起身打算回房。可才站起身，就被人从后面握住双臂。

“你要给我纳妾？”

压抑的男子嗓音附在她耳边，一字一顿地喷洒热息，透着淡淡的愠怒。

沈灵霜挣扎着想推开桎梏她的手，被一而再再而三地碰触，她有些不耐，故而语气愈发冷淡，“郎君若是嫌弃府内婢女姿色尔尔，我也可替你去外面挑个良妾、贵妾，就是去平康坊迎个花魁娘子回来也未必不可。”

身后人的呼吸重重一顿。

沈灵霜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的呼吸停顿一瞬后越发急促不定。

好一会儿，他语气带着点难得的无奈，语调不高不低，“娘子莫要再与我玩笑。”

她才没有开玩笑，沈灵霜垂目温和道，“纳妾蓄妓，于郎君而言，不是寻常么？”更何况，赵元璟心里惦念的是那个位置，一旦坐上，日后的后宫佳丽又何止是三千。

纳妾说起来还真不是什么大事。

自女帝后，高门大户的主母多悍妒，不许郎君纳妾，但自圣人登基后，女子地位一落千丈，纳妾蓄妓的风气又渐渐流行起来。

若是旁的郎君，听闻自家夫人居然如此大度体贴，许是就欢天喜地地应了，赵元璟却是想到了前世的一件微不足道的琐事。

前世，约莫在他们成亲半年左右，他去上官家赴宴，被赠予了一位美姬，盛情难却之下便领回了府。

彼时提着风灯的灵霜正如往常般在杏花树下翘首以盼，可看清他身后跟着位低眉顺目的美人的一瞬间，那双殷切盼望的眸子就黯淡下来。

待到他随意将人安置在后院，更是背着他红了眼，难过好些日子，总是恹恹的。还是被赵元璟偶然撞见，吩咐人拿些银钱将那美姬打发出去，才又有了笑脸。

那时的他才知晓了自己的身世，正踌躇满志。虽说当下顺了灵霜的意，心下却有些不以为然，觉得她是受了小崔氏的影响看不得郎君纳妾，心胸如此，一点都揉不得沙子，日后若是还跟在他身边，只怕是要后院不宁。

也罢，等他恢复身份，再与圣人厌恶的沈府划清界限，便给她一纸和离书，放她自由，也算是全了一番夫妻情谊。

有了前事对比，沈灵霜随口便要为他纳妾的态度像入喉银针一样，刺得赵元璟胸口发紧，闷得难受。

他想斩钉截铁地说自己不会纳妾。

可想到楚如霜背后势力的偌大助力，不纳妾的承诺就再也说不出口。

身后人一直不开口也不松手，沈灵霜深吸一口气，趁对方心神恍惚，用力掰开他的手指，推门离开。走在院落的回廊里，她心底深埋的那点疑心就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头。

这样反常的举止，赵元璟真的没有前世的记忆吗？

沈灵霜心里乱糟糟的，像是麻绳胡乱缠成了团。

她因为这个可怕的猜测生出一种恐惧。

前世的赵元璟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宁可冒着得罪圣人和楚氏的风险，也要将她强留在身边，如果他真的有了前世的记忆，以他的心机手段，自己怕是很难逃脱。

沈灵霜死死握紧袖中的手，突然觉得，或许她先前被自己居然能够重来一回的喜悦冲昏了头，想得太过简单了。

自己一定要弄清赵元璟到底有没有重生。

她付出性命的代价才能重来一世，可不是为了重蹈覆辙！

入夜。

晚来风凉，秋叶瑟瑟，屋角仙人捧露的鎏金更漏滴滴哒哒。

早该睡熟的少女窝在被中竖着耳朵留意外间动静，确认外间人早已睡熟后，才悄无声息地揭开身上锦被，踮着脚尖慢慢挪到悬着衣物的熏笼旁。

她半蹲下身，小心摸索，将男子衣袍的一角展开，接着昏暗烛光，着急地寻找白日里看见的那一处焦色。

忽然，指尖一不小心碰到冰凉坚硬的物件，发出细微碰撞声，外间也随之传来有人起身时被褥摩擦的窸窣声。

沈灵霜整个人僵住，一颗心高高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