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闻卫侯曾经有一个美妾,不小心惹怒了他,竟被他用大鼎油烹而亡,我若背叛他,是不是也会遭受这样的酷刑?”
白露一听,那点困意顿时消散,握住姜吟玉的手。
“公主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卫侯对您如此上心,绝不会这样待您的。”
姜吟玉没再说什么,慢慢躺回榻上。
她转身,看到枕头边躺着一枚玉佩,散发着清透的光亮。
这玉佩是母妃的遗物。
她虽然一面都没有见过母妃,但每每握着玉佩,眼前就好像浮现出了她的样貌。
若是母妃在,会不会也像韦皇后护着安阳公主一样,护着自己?
可惜母妃去世得早,在诞下自己后不久,便染疾溘然长逝,留她一个人从小孤零零地在宫里长大。
她不想嫁给卫侯,不想给人替嫁。
但她也懂道理,知道自己和国家社稷比起来,分量轻若鸿毛。
所有人都盼着她嫁给卫侯,哪怕最后被磋磨至死,总归她是公主,她理应替大昭分忧。
难道这就是她唯一可走的路了吗?
姜吟玉知晓王宫后山上有一座地宫,从那里可以出宫。
她若逃婚,必然会选择选择那里……
可她敢吗?
姜吟玉脑海中浮现起一个大胆的想法,摇了摇头,将那个想法压回去,然而越是不想,脑海中越是反复出现。
她握紧玉佩,阖上了眼。
翌日天未亮,女使们鱼贯而入,进殿给姜吟玉梳妆。
沉重的凤冠压在她如云的鬓发之上,这一顶凤冠本是先朝皇后之物,如今被天子赠予姜吟玉,象征着无上的圣恩。
凤冠两边,各簪着十二根金缠枝蝴蝶凤凰步摇,翟尾垂下数行珍珠,翠羽点缀,宝光熠熠。
铜镜中映照出一张少女的面庞,眸若秋水,琼鼻红唇,秋日细碎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衬得她肌肤凝脂般玉润,似有流光从肌肤下缓缓流淌过,让一旁的女使都看痴了。
在女使的搀扶下,姜吟玉缓缓走出宫殿。
大殿前一道长长的跸道,两侧立着文武百官与皇室贵族。
一个上午的翘首而望,众人终于等到那道身影现身。
只见柔贞公主头上覆盖着一层红纱,从建章宫走出,虽然远远看不真切面容,但隔着薄纱,如雾里看花,更让人移不开眼睛。
柔贞公主艳色独绝,果然名不虚传。
礼乐声庄严,击鼓声一下一下,回荡在宫廷上方。
百官恭敬行礼,高诵:“参见柔贞公主。”
在四方人仰望的目光里,姜吟玉缓步走下玉阶,清风鼓衣袖。
她透过眼前薄薄的红纱,看到远处巍峨的阙门下,一个深衣玄冠的男子高坐在一匹骏马之上,腰佩长剑,气度森然,在他身侧一左一右各站着两名玄甲侍卫,手持长矛。
这便是她要嫁的夫君,卫侯卫燕。
却在此时,安静的人群里爆发出一阵骚动。
姜吟玉转头,看到一个贵族男子在人群中被推推搡搡,不慎跌倒在地。
此处动静亦引得卫燕看来。
卫燕沉下脸,被打断仿佛极其不悦,待片刻后,这边骚乱依旧没有停下,他挥了挥手。
两个玄甲侍卫推开人群,大步走到那个贵族男子面前。
“吵什么呢!”
伴随这一道呵斥声,拔剑声响起。
下一刻,殷红的血珠飞溅。那贵族男子人头应声跌落在地,“骨碌”滚到姜吟玉脚边。
四周惊呼声一片,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姜吟玉后背爬上一股寒意,忍不住捂唇干呕,往后退了一步。
那颗人头被捡起,送到卫燕手上。
卫燕将它插入一旁的长矛上,高声道:“典礼继续。”
礼乐声再次奏起,周遭却陷入了死寂。
姜吟玉望着地上那蜿蜒滴答的血迹,面色霜白,再抬头,望向那边奕奕而笑的男人,脑海中浮现起关于他过往的种种事迹。
坑杀战俘、玩弄媵妾,大鼎烹人……
听闻卫侯偏爱美人,曾将自己最爱的一个小妾,做成美人鼓。
顾名思义,鼓面以小妾肌肤制成。
姜吟玉脚下像灌了铅,每走一步,都窒息得喘不上气,眼前不断闪过贵族男子被砍头的那一幕。
他那双临死前瞪大的血眸,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她。
早在皇后定下她替嫁时,姜吟玉脑海中就无数次地浮现起出逃的计划,她一直不敢实施,直到这一刻,再也绷不住。
脑中的那一根弦,“啪嗒”一声断了。
众目睽睽之下,姜吟玉忽然提起裙裾,朝背对着宫门的方向,迈开了步伐。
从迈开第一步,姜吟玉就知道自己不能回头了,便迫着自己奔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这一变故发生在转瞬之间。
众人猝不及防,本以为是出了什么事,等姜吟玉踉踉跄跄,越跑越远,才惊觉不对。
那一抹嫁衣,红色如焰,摇曳如天边采撷而来的一朵芍药,一路往回狂奔。
九重高台高耸如云,宝殿檐宇巍峨雄伟,皆作了她的背景。
两侧是庄严辉煌的宫殿,姜吟玉奔行在中央的御道上。
她发上的珍珠玉石相撞,腰上的玉佩随着步伐的迈开左右摇晃,珊珊作响。
身上繁缛的嫁衣实在累赘,姜吟玉轻轻一扯,发顶的红纱顺势被风卷起,飘飞吹走。
卫燕盯着那道背影,神色在一瞬间千变万化,意识到什么,目光阴寒似毒蛇。
“拦住姜吟玉!”
低冷的命令声,让人不寒而栗。
侍卫们听得命令,齐齐奔出,去追逐那一道即将消失的身影。
礼乐声被打断,建章宫前乱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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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东宫。
一殿静谧幽静。
殿内摆放的博山青铜花鸟香炉,袅袅吐出青烟,屏风将此处与外界隔离开来。
直到一阵兵荒马乱的叫喊声,打破了大殿中的宁静——
“快搜!”
“柔贞公主在婚典上跑了,不会凭空消失不见!定躲在皇宫哪个角落!”
立在东宫大殿里唯一宦官,闻言一惊,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再竖起耳朵听了一遍,确确实实是柔贞公主跑了。
他吃惊不小,抬起眼,看向坐在窗边的男子。
窗下男子面容清和,并未被这喧闹声打扰。
宦官听了会动静,忍不住弯下腰,轻声道:“殿下,外面似乎出事了,奴出去瞧瞧。”
有秋光从漏窗中洒进来,照在男子明净秀丽的面庞上。
他眼睫垂覆,神色平和,指腹轻轻划开一页纸。
宦官见太子没有开口,也不敢冒昧出去,只低下头,安静地侍奉在一旁。
良久,萦绕在东宫外的搜寻声才渐渐远去,四周重归宁静。
日头转向傍晚时,殿外忽然响起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