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宫主没拦,反而喊了那位送百里长珩来的师兄送他回去。
下山路崎岖不平,百里长珩没拒绝。
那师兄将他送至山脚,突然停了下来,“宋修士。”
百里长珩嗅到了空气中熟悉的味道,一股子冷冽的冰雪味,这味道还越来越近。
长随接过轮椅把手,表示接下来的路,由他来就行。
师兄退后一步,“那你们路上小心。”
百里长珩略一点头,长随这个没礼貌的一句话也不讲,推着轮椅就往回走。
走了很长一段,周围都没人了他才抿着唇不耐问,“为什么要一个人去见那什么宫主?万一他要对你不利呢?”
百里长珩没答。
他在想。
按道理,这个时间是还没有下课的,可长随为什么会知道他在这里呢?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有人给他报信?不可能,他那臭脾气不改掉别说朋友,是个人都不会想理他。如果没有人给他报信,那他如何得知自己在这儿的?
他是不是……根本没去上刚刚那节课?
大胆点猜,其实,他今儿一早上都没去上课,只不过是找了个地方躲着,守着百里长珩。
这个猜测让百里长珩本就没几分血色的面上更稀薄了几分。
“主君怎么不说话?”在蛮荒,接近百里长珩的,十之八九都是想要他命的。长随作为他的护卫,没有一刻松懈心神,他盯着那群来来往往的人,总觉得每个人都会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掏出刀来。
时间一长长随就养成了习惯,对谁都抱有敌意,看谁都觉得对方要掏出刀来伤害百里长珩。长随不再相信任何人。而百里长珩这么长时间不说话,他的阴谋论又犯了。
长随停下动作,来到轮椅面前,“受伤了?他们伤你了?”
说罢,也不等百里长珩回答,手就已经攀上背后逆鳞的剑柄,大有马上回去打一架的趋势。
百里长珩出了一口气,按动扶手上雕花机关往青竹峰走,“先回去。”
长随一头雾水看着轮椅自己轱辘辘滚,抬腿跟上。
两人进屋的时候百里长明和白笙都没回来,院子里只有两人。
百里长珩往屋里去,头也不抬吩咐,“把院门关上。”
长随应了一声,回身关上院门尔后才跟着百里长珩进了屋。
“今儿,你去上课了吗?”
长随一关上门就听见这么一声诘问,心里咯噔了一声,没敢回头,“去了,怎么了?”
百里长珩坐在屋子的阴影里,从窗帘缝漏进来的光只落在了他膝盖上的毛毯上,他的声音里不带半分感情,“要是去了,你现在应该跟白笙他们一样,没有回来。”
“我不放心你,提前了些出来。”长随在门口磨蹭了片刻,才慢吞吞走进,停在百里长珩面前一步远。
百里长珩意味不明扯了扯嘴角,“长随,你是在对我撒谎吗?”
听了这话,长随很清楚自己拙劣的谎言早就被拆穿了,他抿了抿唇,退后一步屈膝跪了下来,“主君,对不起。”
“站起来。”百里长珩说,“我如何教你的?”
长随抿着唇不说话,百里长珩道,“在蛮荒你第一次跪我的时候我说了什么?”
百里长珩没等他答,自顾自说,“我教你,天地君亲可跪,其他任何事都不值得你跪,你现在在做什么?你在跪我?”
长随梗着脖子不动,“您是我的君,我跪您没错。”
百里长珩顿了顿,“你若真把我当你的君,你还敢阳奉阴违?”
“我今儿同你说什么?我叫你去上课去修习,你去了吗?趁着我这几天虚弱,神识不外放,你就敢不打一声招呼躲在外面不去上课?”
“你还敢同我撒谎?”
百里长珩这回是真气着了,抓了边上茶杯猛然砸过去,“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君吗!”
长随躲也不躲,茶杯滚落在离他两步之外的地毯上,没碎。
百里长珩沉默了许久,等心情平复下来了再开口。
他已经许多年没动过怒了,即便是在蛮荒长刀架上颈脖还是听见那些污言秽语的时候,他都不曾动怒。
寒毒入体后,他的心也像是冻上了,七情六欲都仿佛隔着一层薄薄的冰没那么真切。他看那些在他面前闹腾的人,就像是个局外人在看一场拙劣的表演一样。所以他对各种各样的事情没什么很大的感觉,也不易动怒。
但是今天,他久违地体会到了怒火攻心的感觉。他知晓长随悄悄跟着他只不过是不放心他的安全,但他还是气。
他气自己无能总是让长随担心,也气长随跟自己撒谎。
长随瞧百里长珩半天不说话,主动认错,“我错了,我不该骗您。”
“但是我骗您那是因为您不让我跟着。”
长随其实也一肚子气,此刻憋不住了一股脑说了出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自从您来了神州,事事都不对。”
“您说要在故乡同我成婚,我这才同意陪您来,可是来了呢,此事您只字不提,您是忘了,还是不敢提?”
“从前您去哪都让我跟着,做什么都不避讳我,但是现在您不一样了,你会赶我去上那些我一点也不想上的课,然后独自面对危险,你说神州是您的故乡,可是这个故乡伤您至此,有什么值得留念的呢?”
“您为什么不跟我回蛮荒呢?”
“蛮荒有哪里不好?”
“您体寒怕冷,蛮荒没有动天,日日热的要命,可您在蛮荒寒毒不会强烈发作。蛮荒的东西是没有这儿的好,但是蛮荒能得到的最好的,次次也是紧着您先挑了才赐下去,您手握灵脉,统领整个蛮荒,监管者不敢触您锋芒,您万万人之上,还有什么不好的呢?”
“为什么就非要,非要来神州受罪呢?”
长随一点也不明白。
百里长珩闭了闭眼,无声道,可是啊长随,蛮荒熬不过下一个八年了。
到那时候,你要何去何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