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将土路烤的干燥皲裂,黄尘四溢。东成厢的官道上,一个老者正弓着背,一瘸一拐的快步走着。他满脸沟壑,头发胡子花白,一身打满补丁的粗布衣服。乍一看去,和路上其他的穷苦人家没有任何区别。但是细看之下,这老者一双眼睛虽然浑浊,却并不麻木,而是隐隐闪烁着希冀的光芒。他眉梢眼角带笑,显然有什么喜事发生。
“容老头卖东西回来了,看样子赚的不少啊,满面春风的。”一个路人对同伴说道。最近一个多月,这老头每日天不亮就经过他们厢,要么提着草药要么扛着柴薪,拖着一双残疾的腿,艰难前行,赶往厢前的城中售卖。辛劳极了。
“今天他笑的格外开心,估计凑齐束脩钱了吧。”同伴看着容老头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道。
“束脩?”路人想了想,随即恍然大悟,“是了。他这么多年,可不就盼着这一天吗。”
盼着凑齐束脩将他儿子送进学堂,等着他儿子科举入仕的那一天。
原来,这容老头看似落魄潦倒,却并不是普通民户。他大名容泽,是名士之后,他的祖父容颐,先帝时期探花郎,官拜首辅,亦是儒学大家,时称“小季圣”。至圣为孔,亚圣为孟,孔孟之后虽有三圣,却无一能被称为季。容颐被誉为小季圣,其影响力可见一斑。
彼时,容颐风光无限自不必说,容家也炙手可热。容颐次子高中状元,其长子、幼子亦进士及第。一门风光显赫,儒林表率。容颐还打算精心栽培其孙容泽,创造一个三元及第的奇迹,为他们这个书香世家增添一笔圆满的传奇色彩。
然而,好景不长,盛极必衰。容泽刚开完蒙,还没来得及参加第一场科考,容颐就因言论获罪于上,天子震怒,下令诛杀容颐,其后人流放,沦为罪民。
一夕之间,乾坤颠倒,家破人亡。时年不到十岁的容泽顷刻从天之骄子变为罪民之后,不仅生活艰苦,而且科举无望,看着家族覆灭却无能为力。他只能在流放之地日日夜夜劳作,白了头,断了腿。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十几年后,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容泽脱去罪身,恢复民籍。他辛苦攒了好几年钱,娶了媳妇,期待着能有个儿子,可以参加科考,继续入仕。甚至再度兴盛容家,重新光耀门楣。
一连生了两个女儿后,才终于盼来了儿子。与儿子一同出生的是双胞胎女儿。其妻在几年后因病去世,留下容泽独自一人抚养三女一子。
受家风影响,容泽对女子并不轻视,不会苛刻大女二女和小女的吃穿用度,更不会无缘故的责罚她们,平日里也悉心教导颇为爱护。可以说,对比同等家庭条件的女孩,容家的女儿们过得很不错。
然而世道以男为尊,只有男子才能读书登堂,封侯拜相,故容泽对儿子的倾注更多。儿子四岁的时候,容泽就给他启蒙,教他读书写字。儿子也十分聪明,短短四年多,就已经学完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声律启蒙》、《幼学琼林》等。这让容泽觉得惊喜不已,在儿子身上看到了家族中兴的希望。如果没有意外,儿子以后至少是个举人。不,很有可能是个进士!
眼见时机成熟,容泽准备将儿子送到私塾,再念几年书,然后参加科考。读书要花很多的钱:先生的束脩,纸张笔墨,还有书本,甚至人情往来。一家人省吃俭用,容泽更是有活就干,砍柴、采药、代写书信,短短一两年又老了好多岁。
终于,今天,他凑够了银子,可以将儿子送到村里的私塾了。
想到这里,容泽脸上的笑意更深,他加快了步伐,朝着溪岗里走去,他顾不得灰头土脸满头大汗,也顾不得样子难看,更顾不得路上的行人对他指手画脚,讥笑嘲讽。
一团乌云飘过,遮住了火轮般的太阳,给大地带来了一丝清凉,也带来了一片阴影。
“容老丈,恭喜呀。”一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拦住他的去路,脸上挂着残忍的笑容。
容泽停下脚步,这是里中有名的泼皮,以前经常无缘无故的辱骂他。但他并不在意,后退几步,擦了擦额头的汗,绕开泼皮继续朝前走去。
一阵风吹来,天上的乌云越来越多,将太阳掩盖的严严实实。
泼皮却不肯放过他,几个跨步跟了上来,“容老丈,我给你老人家道喜。你不说点什么吗?”
容泽抿了抿嘴,“王二,莫开玩笑。”
他虽然凑齐了束脩钱,但儿子还没进学堂,更没参加科考获取功名,有什么喜的。
乌云遮蔽,漫天阴暗。看着王二皮笑肉不笑的脸,容泽无端的打了个冷颤。
泼皮王二笑了,“我没开玩笑。容老丈,你家很快就会办喜宴了。”
容泽只觉得心跳骤停,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下一瞬,他听到王二恶意满满的声音响起,“你家会办白事喜宴,祝贺你儿子掉进河里淹死,然后埋进你家祖坟,到时候记得请我吃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