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是你抛弃过往一切荣光,好不容易换来的机会。”
他轻轻地说。
“……你懂什么?”俞松洋足足消音了好几秒,才声音嘶哑地说。
“你才几岁?”他背对着江侜予,脸颊肌肉剧烈震颤,很艰难才能吐出完整字句,“你经历过明明准备好一切,却因为公司上层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在演唱会前一天被换掉吗?你经历过发疯一样的练习,却被突如其来的伤病耽搁,多年后复出时一切都白费了吗?”
俞松洋越说声音越高,情不自禁转回身来:
“你知道从队里年龄最小的忙内‘小鱼’、变成群嘲的‘老鱼’,曾经属于你的同事、朋友、粉丝,一夕之间全都背叛了你,那是种什么样的滋味吗?你什么都不懂,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点江山,你……”
“我知道。”江侜予忽然说。
从一大清早进到这间练习室以后,他始终是一副胸有成竹、不慌不忙,笑意微微的平静模样,也因此段楹清楚他的钓鱼行径,心底总有点不甘作祟。
可是此刻的江侜予与以往的都太不一样了,他坐在地上,仰头望着俞松洋,就像笼中的小动物渴望地看着外面自由的人类,身上有种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雪一样的落寞。
好像他真的切身体会过那种寒冷,所以即使在此刻明晃晃的白炽灯下,也带着一阵微微的凉意。
“你知道,以前有个和我同名同姓的人吗?”
段楹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停驻在江侜予身上,江侜予双手撑着膝盖,低着头,额前的黑发滑落、遮住了他一半眼睛。
“……”俞松洋本来不想再回答他,可他问的问题实在离谱,让他忍不住没好气地回应,“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就是因为他才决定干这行的!你以为我对你这么客气,不就是沾了跟他同名同姓的光?”
“所以你不记得了吗?那个江侜予,出道时被扒出父亲欠债坐牢、母亲精神病,所有人叫他滚回娘胎里去,他不配做偶像,不配站在观众面前。”
“……但他用一次演出证明了自己。”俞松洋喃喃接口,“那首歌是当年的年度流行曲,替华国第一次在国际上拿奖……就算没有这些,他的舞台魅力也足以粉碎一切偏见。”
“可是,”俞松洋又忍不住道,“他最后终身瘫痪、还跳了江……”
他正是用偶像的过去合理化自己的现在。
“那是意外。”江侜予抬起眼睫,从未有过的斩钉截铁,“以他的心性,出道时那种局面都挺过去了,又怎么可能因为一次意外就自暴自弃?”
“如果他能活着,不管用什么办法,他总会再回到舞台上,做手术也好、坐轮椅也罢……他总会做到。”江侜予说,“现在也是一样。”
“——如果有东西一直挡在面前,那就去扭转它好了。”
他这双眼睛,天生就不太黑白分明,卧蚕粉红,眼尾颜色也如桃花,总是给人一种朦朦胧胧似醉非醉的感觉。
然而此刻江侜予的眉眼间,却透出一股近乎于锋利的骄傲,像多年未试霜刃的三尺青锋乍然露出一抹寒光,耀眼得让人无法错目。
*
“你的问题基本上就是这些,如果这三天能一直按我说的做,并且勤加练习,我认为主题曲你进B班不是问题。”
“……侜予,谢谢。”
在经过痛下决心→硬着头皮尝试→惊喜发现效果的江老师小课堂固定流程之后,俞松洋擦着鬓角的汗,现如今对江侜予是真正的心悦诚服。
他在手机备忘录一条条记下江侜予的建议,耳根也情不自禁灼热着,“抱歉,我之前那么说你……只是我那时候确实不觉得我对你有什么价值,所以也不相信你会真心实意地帮我,对不起……”
自从意识到江侜予是真的能帮他和叶濉以后,俞松洋说的都是不能更真诚的大实话。
江侜予听了,嘴角倒是翘了一翘:“谁说你对我没有利用价值?”
俞松洋还只是说“价值”,江侜予更不客气,直接戳破那层窗户纸,变成了“利用价值”——听到这话,俞松洋心里还踏实了些:他现在最怕的、反而是他对江侜予毫无用处!
“只要我能帮得上忙,你尽管说,我会尽全力做到。”俞松洋郑重道。
叶濉在旁边踮脚补充,举着手:“我也一样!”
“嗯。”江侜予很不客气地径直道,“那你们帮我把F班里需要帮助的练习生都找过来,如果少于三十人的话,再从C班和D班找几个也行。”
“……啊?”俞松洋和叶濉都完全没想到他会提这个要求:竟然什么也不向他们索求,还要帮助更多选手,江侜予这是被圣父附体了??
江侜予像是看穿他们在想什么,嗤笑一声道:“我帮你们有条件的。”
好吧,有条件就行……
俞松洋和叶濉都没意识到,自己对江侜予,已经从最初的不看好、不信任,不知不觉变成恨不得追在他屁股后头奉献了——
“条件就是,主题曲靠选手投票选C位的时候,如果局面变成二选一,不管你们当时情绪上有多么想选白毓,都要听从自己的理智,选择你们认为真正表现更好的那一个。”
江侜予转过头,抬手指了指沉默听了大半场的某人,
“——也就是他。”
俞松洋和叶濉顺着他的指尖方向扭头,一瞬间都有点压抑不住自己的诧异莫名。
段楹靠着墙抬起头,一澄一碧的异瞳里,像有碎冰正闪着凛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