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十(1 / 2)六州歌头首页

小女孩儿呆呆地抬起头,小脸哭得皱成了一团,手指抠着泥巴不自觉地往后缩。

贺灵朝下马的瞬间便反应过来这孩子可能是被自己吓到了。

走到小女孩跟前就两步,贺灵朝摘下面具,抬手遮住左脸上的疤痕,半蹲着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

“别怕。”

刻意放轻的声音带着安抚的意味,小女孩睁大眼睛。

五六岁的年纪总是天真而无畏,好奇心与眼泪一样多。她止住哭声,沾了灰的五官舒展开,抽噎着看贺灵朝,黑漆漆的眸子被泪水洗过,如琉璃一般透亮。

后者也仔细看她,脑子里闪过护城河边鞠城外茶水摊的一把瘦骨头,以及那个被陆双楼吓哭抱着爷爷大腿不放的孩子。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贺灵朝向小女孩伸出手,半拉半抱地帮着她站起来。

“说、说好要捉鬼,我躲起来了,”女孩傍着对方的手臂打了个嗝儿,仿佛有了依靠一般,满腔委屈都要倒个干净,“结果他们都、都不见了……”

她哭久了嗓子有些哑,但又忍不住想掉金豆豆,“我找不到他们。”

“你藏得太好,是他们找不到你。”贺灵朝替她撇去头发上的草屑浮灰,“别哭,你是赢家。”

“我赢了吗?”她用衣袖抹去一脸的眼泪鼻涕,“可是我不想赢了,我想回家,爷爷肯定在找我了。”

“你家在哪儿?”

小女孩儿愣了愣,四下张望,倏地指了个方向,“是爷爷煮饭的烟!”

贺灵朝随之望去,远处山麓间,有一缕炊烟袅袅,若隐若现。

短短一眼扫回,小丫头已经迈开小短腿向着炊烟的方向跑去。

就在那一刹,利箭破空的尖啸传来。

“趴下!”贺灵朝喊出声的同时,人就扑了出去,盖住小女孩在地上一滚,两支铁箭擦过衣摆没入地面一指节。

咬牙侧头,已能看见后方屈起跃直的马蹄。

追上来了。

卷日月跑到两人跟前,短促地嘶鸣一声。

贺灵朝拉住马镫借力,揽着小女孩弹起,撤手再往马鞍上一拍,立时旋身坐上马背。

小女孩脑袋发懵,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怎么顷刻间就从地上到了天上。

她无意识地重复了两遍“爷爷在找我”,然后猛地尖叫:“哥哥!我要回家!”

哥哥——

听到这两个字的瞬间,他脑子一片空白,差点把抱在怀里的小孩儿扔出去。然后在下一息清醒,反手拔刀侧身回头。

握刀的手掌心传来细密如蚁噬的疼痛,想来是刚才扑地时情急之下以手撑地锉出的伤口。

他毫不迟疑更加用力地握紧刀柄,砍落几支追来的利箭。

“恰!”

夕照铺陈,卷日月如奔流的墨,烟霞随它一起涌动,贺今行大红的骑装比周遭所有的颜色都要浓。

他把缰绳绕着小女孩的腰腹环了一圈,然后递了一截给她的小手,轻声说:“等会儿就送你回家。”

小女孩仍是懵懂。她竭力仰着脑袋,却看不到对方的面容,半晌才垂下酸涩的脖颈,眨巴眨巴眼,双手紧紧攥住了那截粗糙的绳子。

几个汉子拽着缰绳不断呼喝,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枣红马距离他们越来越远。

“她的马太好了!”

“头儿!追不上啊!”

领头的男人将长弓挂在肩上,额上青筋凸起,“抄小路拦。”

两匹黑马立刻分流,驰向山道。

倦鸟盘旋天边,巨日渐坠虞渊。

卷日月一刻不停地狂奔。

“飞咯!”小丫头张开双臂,哭哑了的嗓子带出几分生脆来。

长风呼啸,气温渐渐降低,贺今行把半张面具扣在她脸上,“冷就靠着我些!”

小女孩儿听话地收回手缩成一团,面具罩了大半张脸和一只眼睛,她也不动,只小声地叫:“哥哥,等那些坏人追不上了,你就让我回家好不好。”

“好!”贺今行本担心这孩子会哭闹,却没想适应力如此强,且直觉如此敏锐。

不能小看小孩子啊。

刻着“遥陵”的石碑出现在地平线上,他精神一振。

几只鸟雀呼啦啦自一侧山林子里飞起。

贺今行看过去,两匹黑马自山路杀出,速度恰好能截住自己。

“趴下,抱着马脖子,抓紧。”他松了缰绳,双手握刀,压低身体。

小女孩赶忙照做,整个上半身都贴着马儿,双手抓紧了鬃毛,有些害怕又有些紧张地闭上眼睛。

三匹马不过片刻便交汇。

汗血马奔势迅猛,直接撞上一匹黑马,马上汉子大刀还未落下,就被贺今行自下而上的一刀断成两半,顺势切了喉咙。

汉子鼓着双眼仰倒,卷日月心有灵犀横身调头,一蓬热血全喷洒在主人肩背上。

“老四!”另一条汉子眼看着同伴滚落马蹄间,立刻红了眼,驱赶受惊的马匹远离。

奔出十来步,贺今行控马再回头。

四目对上的一霎,双方再度相冲。

那汉子挥起大臂,却是虚晃一刀,俯身砍向马蹄。

贺今行立刻拽紧缰绳,卷日月高高扬起前蹄,躲过那一刀。而后他的长刀劈下,汉子亦举刀格挡。

他收刀的同时卷日月后退两步。他一按马背跃起,脚尖点上马鞍,双手举刀猛扑向对方。

汉子闪躲不及,半条手臂飞出。贺今行踩着他的马头,一刀穿胸。

惊马发狂乱蹿。汉子仆地。他跟着落地,拔出刀,带起一蓬血花,才站直了喘口气。

“想伤我的马,得先杀了我。”

贺今行走向自己的马,忽地向后仰倒,抬手抓住一支擦着风袭来的冷箭,再倏地弹回,目光射向来路。

两匹黑马裹挟着夜色杀来。

为首男人取箭搭弓,顷刻间又是两箭射出,目标直指汗血马。

卷日月向他跑来。贺今行捕捉到箭来,瞳孔放大,猛地将手里长刀掷出,贴着甩起的马尾而过,碰落箭矢。

男人再次拉开弓弦。

贺今行一掌拍在马屁股上,“跑!”然后将先时截住的那支铁箭甩回。

黑马眨眼而至,被打断张弓的男人直接扔了弓箭,拔刀挥下。他就地一滚避开。

卷日月头也不回地踏过遥陵界碑。小女孩回望,只见山峦与河流黑魆魆的轮廓。

贺今行捡起自己的刀,刀上鲜血混泥土。他两手握着缠了布条的刀柄,掌心汗湿,高度警觉着前后两骑。

头领在前,另一汉子在后。两人两马呈椭圆缓慢移动,将他圈在原地。

“郡主好身手。”头领紧紧盯着他的刀,“但你赢不了我。束手就擒,我不追究你杀了我两个兄弟。”

“是吗。”贺今行跟着转动脚尖。月色淡薄,夜幕厚重,他的神色模糊不清,声音却柔和无比,“我们无怨无仇。”

“你想问为什么要来劫杀你?”头领笑了,“也不是不能告诉你,不过……”

他的笑意凝固了。

待头领与手下位置互换的刹那,贺今行突然转身暴起,如一只敏捷而凶猛的猎豹一般,瞬息间便射到手下的黑马跟前。

汉中马高大。汉子举刀来砍,他一矮身自马肚子下穿过,抓住马上人的小腿,咬牙爆发出巨大的力气将人扯下来,再反手一刀楔进对方喉咙。

离头领话落不过两呼吸,贺今行已袭杀成功坐在马背上。他空着手,双臂剧烈颤抖,五指痉挛,一身气力几乎被抽干。

但他不能软倒,狠狠咬住下唇片刻,很轻很轻地说:“我杀你们,会难过。”

头领面沉如水,阴森森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空气突然安静,山野窸窸窣窣的虫鸣清晰起来。

贺今行盯着对方,慢慢呼出一口气,不着痕迹地拉起缰绳。

跑!

两匹黑马同时撒开蹄子疾驰,路过界碑,穿过石砌牌楼。

头领追上来,马匹并驾齐驱,马上人一触即动手。一寸长,一寸强。贺今行没有兵器在手,与对方相拼颇为吃力。

不过几息,头领长刀斜扫,他难以闪避,滚落下马,背后肩胛骨传来剧痛。

贺今行闷哼一声,咽下涌上喉头的血。顺势一滚起身狂奔。

面前就是石板桥,对岸千盏灯火闪耀,与嘈杂人声一起映亮黍水。

头领也弃了马,一路跟入人流,拐进巷子,攀上屋檐。

月明星子稀,两人在房顶上以拳脚搏杀。肉/体和骨头相撞的闷声不断响起,密集如雨点。贺今行不断后退,躲过一拳,却被当胸一脚踹翻,顺着悬山顶的一面滚下去。

他抓着一片瓦,身体悬在半空,看见檐下窗扇半开,然后松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