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芝身体一塌,瞬间泄了气,抽了魂,跪坐堂上,不再说话。
“周大人,蓝大人,”萧缇始终保持斯文,笑道:“我也来了一天了,该回家换药了,不然这膝盖真是支持不住。请问我可以走了吗?”
周翰拱手行礼,以示歉意,萧缇惶恐不安,“周大人莫要这样,本来这案子就牵扯长兄,我来配合也是应当,切莫放在心上。”
说完他向蓝谦深鞠一躬,道:“也多谢蓝大人,希望蓝大人秉公执法,抛弃私心,还我大哥一个清白。”
萧缇一面说一面眼圈都红了,周翰派人将萧缇送回萧府。
退堂之后周翰独留蓝谦,把下人都遣了出去,周翰与蓝谦道:“即是如此,便结案罢。”
蓝谦还在坚持,“大人,萧缇确有疑点…”
“我当然看出萧缇有疑点,但我问你,你可找到直接证据?”
“若给我时间…”
“时间?”周翰道:“多长时间,谢氏女所告之事,先是奸、淫,那是最难取证定罪的;其次是杀人,前后两次尸检都没疑问,且现在尸身已经腐坏;最后诬告,你没看到谢氏女看到谢朝海陷害萧络的证词那个表情吗?她自己都说不出不对来。”
周翰叹息,拍了拍蓝谦的肩头,“蓝侍郎,查案不是党派之争。”
蓝谦耳朵发烫,周翰怕是将萧缇那句“当年不告,为何现在告,背后是否有人”听了进去。
回到家后,蓝谦是坐立难安,最终还是决定去一趟裴府。
裴建业此时应该已经得了消息,但意外的是,他并没有着急也不生气,悠闲自在地在花园中听曲,见蓝谦来了,招手叫他过去一起听。
“舅舅,萧府的案子…”
“诶!”裴建业的眼睛落在场中跳胡旋舞的胡姬上,并不瞧蓝谦,满不在意地道:“我知道,办不下去了。”
“舅舅好似并不担心。”
裴建业一笑,“我当然知道没那么容易定罪,圣人已经叫中书省撤下萧经武的任命,改换其他人选了。”
蓝谦一听话头,感觉不对,果不其然,裴建业接着道:“我的目的也达到了,所以真相如何,随他去吧。周翰是不是察觉我要借题发挥了?”
“有这个想法。”蓝谦承认。
“那我更不能让他抓住痛处了,你也别太激进。羊敬忠当年办废太子一案,现在被人诟病排除异己,罗织党羽,我可不能落下同样把柄。”
“可真相——!?”蓝谦有些着急,蹭地站了起来。
裴建业这时转过头来,抬眼看了一会蓝谦,捏着胡子笑道:“玉山,没人关心真相。”
蓝谦一震,“那,那就要有人要白白牺牲了。”蓝谦深吸一口气,如是说道。
裴建业打量他,觉得甚是奇怪,疑惑地问:“玉山,你怎么了?”
“我——”
裴建业不等他开口,打岔道:“不论如何,你是裴家人,事事应以裴家为重,以前都做了,今儿是了?你向来聪明,不用我多说。”
这句话似乎点到蓝谦某个要害,他嗫喏半日,终究什么都没说,甩袖离开,裴建业放他自己消化,继续欣赏歌舞。
一身夜露,蓝谦走回自己的宅邸,站在门条那条宽阔笔直的大道上,仰望飞檐旁那一轮明月。
月亮慢慢地隐入乌云之中,他亦如同被乌云笼罩,喘不过气来。
他招手叫过门房取来一匹马,蓝谦跨上马又往刑部奔去,一路凝眉屏息,直至撞进牢房里。
衙役从未见过蓝谦这般失态,满头大汗,形容狼狈,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纷纷站了起来,“蓝大人…怎么了?”
蓝谦也察觉自己唐突,他喘平了气息,整理了衣衫,才往牢房里面走,一衙役颠颠地跟着。
离谢灵芝牢门前还有六七步,蓝谦停了下来,衙役赔着小心问:“大人,要开门吗?”
蓝谦驻足垂手,望向谢灵芝。
她正靠墙坐着,身体微歪,看着那小小的天窗,因是背对着,蓝谦看不见谢灵芝的表情。
但他能想象出来,谢灵芝肯定是又流泪了,她很少嚎啕大哭,泪花蕴在眼眶里,纤长的睫毛眨一眨,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掉落下来,是安静无声的。
蓝谦一时脑热,突发奇想是想来见谢灵芝的,他总觉得心里有愧,但真的到了这儿,蓝谦却踏不出这一步了。
她的眼睛有力量,能洞悉许多,直击灵魂。
蓝谦有些发怵,甚至可以说胆小,不敢直面谢灵芝。
最终,蓝谦也没走到谢灵芝跟前,他向来极为冷静克制,方才纵马急奔已经坏了修行,现冷静了,更不可能逾矩了。
谢灵芝本抱膝休息,闻声回头,果真是两行清泪挂雪腮,模模糊糊间,她看到了蓝谦寂然离去的背影。
彼时已经宵禁,各坊坊门已经关闭,蓝谦就宿在刑部的厢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