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祁母亲自下厨张罗了一桌菜,其中祁父钓起的草鱼被煮了锅汤,闻起来就知道味道肯定鲜美极了。
可惜,小夫妻都胃口不佳。
一个满怀歉意,一个紧张的不行。
这幅表情,倒是很难从长大后,便再没有少时跳脱样子的祁晏脸上看到。
祁家父母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
饭后,祁父把祁晏叫去了书房。
祁母则拉着迟筱,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一番询问,迟筱摸了摸鼻子,终于老实交代。
还要从月前说起。
上京与滁州之间路途遥远,水陆并行,披星戴月,也要一个月才能到达。
但落脚离滁州还有段距离的清河时,便已经花费了将将一个月,这实在是不多见。
这就是迟筱的缘故了。
经历了水路颠簸尚且平安无事,在重新换作马车后,她突然便开始晕吐起来。
想用些药遏制以免拖慢行程,却被祁晏制止,派人快马从附近的城里找来郎中。
诊完脉,郎中一手摸着山羊胡子,也不为被护卫强行带走而生气了,只是笑呵呵通知了面前这对年轻夫妻两个消息。
不是传统的好消息外加一个坏消息。
“恭喜这位公子了。”
郎中道是有两个好消息,但要迟筱说,倘若能换个时间通知的话会更好,“夫人并非晕车。”
这是其一。
他道,“看脉象,这是有喜了。这段时间还要多加注意才是。”
这话简直如平地惊雷。
迟筱下意识看向祁晏,那人脸上的表情都空白了一瞬,甚至有一刹那,显得有些茫然。
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
祁晏闭了闭眼,敛去脸上外露的情绪,话语之间似乎已经全然冷静下来,“好,多谢。”
手腕一翻,借着袖袍的遮掩,反手握住迟筱的手。
指尖微冷。
让人送走郎中,青年才慢慢在迟筱身旁坐下来。
他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迟筱,视线专注至极,却又让人觉得他有些游离在外。
半天,祁晏嗓音有些涩然,“抱歉。”
迟筱以为他开口是要让她回去,却不想听到的是一句道歉。
不由愣了愣,忍不住蹙眉道,“为什么要道歉?”
青年垂眼,声音极低,像是随时能被风吹散,“我差点没护好你。”
他的手克制地停在方寸之外,像是再进一步,那个尚未孕育出的小生命就会被抽离生机。
又像是迟筱此刻依旧平坦的肚子里,藏的是洪水猛兽一般。
从容的面具被摘下,迷茫的表情重新出现在他面上。
而在这之前,迟筱从未见过祁晏露出这么一副样子。
她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你……不高兴吗?”
“不,当然不是。”
祁晏否定的很快,几乎未加思考。他抿着唇,低声道,“我只是,担心你。”
青年捧住她的脸。
嫣红的唇缺了血色,泛起一点珍珠样的白。
让人无端想起,像是春日枝头的樱花,灿烂眩目,却不堪风雨。
他大概是回忆起了什么,面上显得有些悲伤。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情人间的呢喃,“你会受伤。”
……
“感觉他在把我当作易碎的瓷器一样照顾。”
那日,迟筱苦恼又无奈。
祁母坐在她身旁,闻言轻轻笑出了声。她从袖中摸出一支木簪,温柔又小心地插进她的发间。
木簪雕刻的并不精细,迟筱回手摸着它,不明白为什么祁母要给她戴上这个。
那个眉目和祁晏有着几分相似的妇人面上显露一种混杂着怀念与释然的表情,“阿晏那孩子,曾经有个妹妹。”
“这是他小时候,一笔一划雕刻出来、想要送给出世后的妹妹的礼物。”
迟筱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信息。
她不由有些怔愣,轻轻念道,“未出世的……妹妹?”
祁母点头。
然后开口,说起了一段不那么美好的往事。
关于生与死,关于这时代的女子普遍面对的一道鬼门关。
难产,和大失血。
“……那孩子,看来还是没有释怀。”
祁母缓缓叹出一口气,手指向迟筱发间那个簪子道,“还希望殿下不要怪罪,阿晏那孩子,从小便不喜重蹈覆辙。”
“他只是,不希望你和我一样。”
*
林间唯有风与不知何处而来的鸟啼。
两人并肩而行,踏着石阶上错落的光斑。
石阶尽头已经隐隐在目。
迟筱下意识去摸发间。
她没有作太过打扮,仅仅只用了一根簪子将头发挽起,露出一截素白的脖颈。
自那日祁母赠了她簪子后,迟筱便再没有取下。
祁晏看到后没有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跟紧了她。
他知道劝不回迟筱,因为某种程度上,他们有着一样的坚持。
所以那晚的沉沉夜色里,她缩在被子里,唯有一双眼被窗间漏进的月色照得亮极。
声音带着浓浓的困倦,却莫名让人心安。
她让他不要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