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酒诗不肯再细想这个案子。
她只是来帮忙的,只要把验尸做到位就好,剩下的不是她的事情。
这本来就该交给郝仵作来判断。
她把尸格填满,因为郝仵作还会再誊抄更正一遍,所以唐酒诗并没有拘泥于格式,等到所有项目都检查了之后,唐酒诗把衣服给尸体穿了回去,才离开水榭。
郝仵作和容深等在外面,看见了唐酒诗比此前苍白一些的脸。
第一次验尸,被吓到也很正常,这位唐姑娘的表现已经比他想象的要好上许多了。
郝仵作把尸格接了过来,迫不及待地看了下去。
看着看着,他眉头皱了起来,唤了一声,“容少卿。”
容深也看了过来。
郝仵作醉心于尸格,而容深第一眼认出来的是唐酒诗的一笔字。
表面看起来中规中矩,十分娟秀,可是容深一眼看过去,就感到了隐约的违和之感。
写字的人在刻意收敛着,不肯露出有锋芒的那一面。
果然如同这位唐姑娘本人一般。表面看起来柔善乖巧,实际上却并非如此,而且十分大胆。
容深扫了一眼,就明白了郝仵作要他来看什么。
尸格之上写得很明白——
小腹微凸,□□处有血迹,衣襟之上有一滴褐色痕迹,边缘有结晶。
不辩药理的寻常人自然不会明白,对于郝仵作而言却并非如此,这本是他的本职工作。
以上种种,指向了一个可能。
“药痕边缘的晶体,我推测是芒硝析出。”
郝仵作沉着脸,和容深对视了一眼。
容深对药理的研究并没有很深,但芒硝作用他是了解的。
若为内服,又是徐二小姐这样的年轻女子,那么极有可能是用来堕胎的。再加上徐二小姐身上并无外伤,还有血迹。
如果能确认,这无疑是一个重要的发现。徐二小姐之死,或许会与情杀有关。
“若是我能亲去看一眼就好了……”
郝仵作无奈地叹了一声,心知并不可能。
而且,若要验看胎儿,还需要剖尸——徐家人怎么会容许这件事情发生?
就是苏仵作在也没有用。
郝仵作看完,又反复和唐酒诗确认了一番。
唐酒诗一一回答了,对于她而言本来就不是什么难事,那具尸体的所有细节她都能够记在脑海之中,想忘记都忘不了。
郝仵作一到了验尸的时候就顾不上别的事情,容深却不可能如他一般纯粹。
徐幼蕾死前可能与人私通有孕——这种消息徐家想瞒也是瞒不住的,而且看来徐家并没有事先知情,不然徐家不会让任何人接触徐幼蕾的尸身。
要查那奸夫,从徐幼蕾身边人问起最好,她的几个丫鬟本来就是重点怀疑对象,已经被关了很久了。
这件事情如果出在世家内部,多半会被遮掩起来,不会让人再追究,但事情连女帝都知道了,徐家怎么可能再去遮掩。朱屠和陶正真也不可能答应为徐家掩饰。
容深和徐幼蕾的关系仅限于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徐氏三女之中,长女最为娴静,次女刁蛮,现在都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徐家并没有看上他——而是一门心思想要把家中的女儿们嫁入宗室。
有一个太后在,足够保证徐家数年的富贵,但这家人却仍然不甘心。
或者说是吃到了嫁女入宫的好处,所以才会这么选择。
女帝无子,唯一的公主体弱,所以宗室一直以来都在蠢蠢欲动。但徐家……也有点太蠢了。
即使这是女帝的外家,他们也已经把女帝狠狠得罪了。
这位陛下可从来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今天这一出,究竟是女帝趁势而为,还是早有预料,谁也说不准。
不论结果如何,徐家女都是不可能再入宗室了,这很契合女帝的意愿。
只是定国公府倒霉催的,现在变成了一滩浑水。
不过,作为永嘉公主之子,女帝的嫡亲外甥,容深自然是自始至终都在岸上的那个人。所以他思索过后,就决定这种事情还是让陶大人来为难吧。
到了现在,真相也差不多该出现了——恰好就在这一日之内,赶着最后的期限。
容深打定主意不会在这件事情上面多说任何话,而容家作为案发场地,却反而因此能够不沾嫌疑。毕竟也没有谁闲来无事,非要搅了自家老太太的寿宴。
而参与到这件事情之中的外人……
容深的视线落到了唐酒诗身上。
不论唐酒诗是出于什么原因应下了陶正真的请求,容深横竖是不相信唐酒诗是为了做善事的。
唐酒诗今日落水是在算计那二位郡王,答应陶正真的要求是为了什么?
好像只有一种可能了——
大理寺中,有谁是值得她图谋的?
*
“唐姑娘,借步一谈。”
唐酒诗愣了一下。
“好。”
容深单独找她能有什么事情?
容世子已经冷冷淡淡唤了一声唐姑娘,唐酒诗自然不敢再认什么亲戚名分。
容深道,“徐二小姐之事,牵连甚广,陶大人不会使此事牵扯到唐姑娘身上,还望唐姑娘亦能守口如瓶。”
唐酒诗道,“自然。”
用不着容深亲自来告诫,她也知道事情的轻重。
“女子名声极为重要,唐姑娘可明白?”
“……自然。”
唐酒诗微微觉出了几分古怪。
容深已经说了一遍了,再重复一次有什么意思?
“上京不比别处。”
容深淡淡道,声音里面也是沁骨的凉意。
“在上京,有些东西不是声名能够换来的,还望唐姑娘谨言慎行。”
如果唐酒诗方才还不怎么理解的,现在她也该听明白了。
容深是在警告她谨言慎行,不要用名声去算计人。
“世子说的是。”唐酒诗面色不改道,
“我自会少费一些心思。”
她把容深的话拿来回他。
“唐姑娘记住自己的话就好。”
和聪明人说话还是很省心的。
容深话已说完,也知道唐酒诗是懂了。
但他却不知道另外一事。
唐酒诗其人,早就被打磨得能屈能伸,表情管理做得极好。
比如她现在其实已经是火冒三丈,恨不得把容世子骂一个狗血临头,但是面上一点端倪都不曾露出来。
虽然唐酒诗思来想去也没有想到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得罪了容世子,让他生出这样的看法,但是她也确认了一件事情——
容世子哪里是天性冷淡,从一开始,他根本就是在针对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