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陆离本来想说“没人敢用”，但想了想，仿佛有让前辈以身涉险的意思，于是换了个说辞。说话时他看见微生霜的目光，那里面不是忌惮，没有畏惧，反而是一种奇异的怀念和感兴趣。

果然，前辈是认识这东西的。陆离心中微微有些雀跃，且对方看起来颇为喜爱此物，这礼物果然是送对人了。

五帝城中，每一个术师都知道九幽冥府与人间的界限就是“忘川”。人死之后，如果没有被打的魂飞魄散或者被拘走魂魄，其三魂七魄便会踏上黄泉之路，来到忘川河畔。

忘川边生长着艳红如血的彼岸花，在这里，幽魂们会登上望乡台，最后一次回望自己已经逝去的人生。随后他们所有的记忆都会落入忘川的河底，化作一片晶莹的细沙。

如果以特殊的方法收集忘川河底之沙，便可以进入这些记忆，体会不同的人生。这当然是非常危险的，因为没人知道自己进入的会是一个怎样的回忆，若是运气不好，甚至可能永远被困在回忆之中无法走出，陷入疯魔。

但同时，这也可能获得巨大的机缘。若是进入一个强者的记忆并活着出来，就极有可能得到他生前的一些感悟和心得，这都是无价之宝，其价值之高，无法用金钱来衡量。

而收集忘川河底沙本身也是个非常困难的事情，毕竟忘川不是普通的河，里面沉淀着千万年来无数亡魂的回忆和执念，哪怕是羽毛沾了河水，也会被这执念瞬间拖入河底。而保存这细沙更是要用这种形状奇怪的琉璃瓶，还必须平放。因为一旦瓶中的沙粒漏下，其中蕴含的记忆就会立刻释放，直接将距离最近的人拖入梦境。

由于获取困难、保存危险，所以忘川河沙不论来历都是极其珍贵的宝物，风险与机会并存。

而陆离手里这瓶，乃是临璧山前代掌门所遗，传说里面存放着一位绝世强者的记忆。虽然不知道这位强者到底是谁，但他的实力却是毋庸置疑的——因为除了陆离等几个修为极高的临璧山高层，其他修为较低的门人甚至只要看一眼这河沙，就会立刻神魂遭受重创，陷入昏迷。所以它在宝库里存放了一千多年，也始终没人敢于动用，可以说非常鸡肋了。

但对于杂货铺主人这样的存在而言……这一定会是件很有趣的玩具。

“陆公子真是有心了。”微生霜由衷地说道，五帝城中并没有沙漏这种东西，计时用的都是水漏，今日忽然看见如此精致的沙漏，令她心中十分怀念。她本想立刻伸手去将那沙漏调转一下，但转念一想，人家包装得这么好，显然不能当面就给造了。

沙漏这玩意反正也不值钱，她收的也就毫无心理负担。看着微生霜小心合上盒盖、将忘川河沙收入柜中，陆离也不由露出微笑来。

又能处理一个鸡肋，又能收获大能的好感，这个礼物送得真是太妙了。

“哦，对了，还有。”陆离又想起来什么，从袖中取出一张请柬，“本月十五，便是我派掌门，南泽真人的寿宴。若先生有空，还请赏脸。”

他将请柬递给微生霜，话虽如此说，但心里压根不抱希望。这种隐世高人都是最不喜欢热闹的，陆离此举，不过是做做样子，毕竟人家来不来是一回事，你请不请那是另一回事。

身为专管外务的掌剑使，陆离从不在这种细节上犯低级错误。

“哦哦，好的。”微生霜受宠若惊，“我一定去。”

“夜色已深，陆某就不再叨扰了。”陆离再次拱手作揖，一只青竹长笛从袖中飞出，在店外化作盘旋的青龙，“那么，在下告辞。”

“陆先生走好。”微生霜目送他跃上龙脊、腾空而去，心中不由感叹。陆离真是自己来到五帝城以来、见过的最客气最慷慨的人了，不但照顾自家生意，还连送两件小礼物。

要是这样的客人多来几位，自己就再也不用愁交易量了。她摸了摸腰上压裙的玉环，打了个哈欠，转身上楼，睡觉去了。

*

次日清晨，临璧山。

尹灵昭入定修炼了一夜，再次睁开眼，看见同住一室的师妹阮苏苏已经起了床，正在梳洗。

每当看见阮苏苏，尹灵昭就会觉得一股怨气顺着奇经八脉，逆流入脑。怀正真人身为承天道的长老，只收了三个亲传弟子，一男二女，按顺序就是顾珩、尹灵昭和阮苏苏。顾珩比后二者早入门十年，修为在年轻弟子中排的上号，若非半路忽然杀出个天才，现在极有可能就是承天道的首徒；而尹灵昭则是女弟子里头修为最高、容貌也最好看的，又兼性子活泼，为人热情，同门们都很喜欢她。

而阮苏苏，是承天道所有弟子中年纪最小的，入门也晚。据说拜师前她就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得所有人宠爱，性格娇娇软软的，长相也是乖巧清甜，被整个承天道的弟子视作小师妹。

这本来也没什么，尹灵昭志不在此，并无意于和阮苏苏争夺团宠地位。但她却保留有前世的记忆，尹灵昭清楚地记得，前世的自己也与今生一样，天赋卓绝，心高气傲，却因为一步踏错，从而年纪轻轻便被视作弃子，死在了那场源自冥府的大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