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下了早朝,一干重臣进入紫宸殿,便被堆了满殿的奏折吓了一跳。
等贺星回换了常服过来,便有人问,“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最近朝中最紧要的大事,就是西北的战事。目前那边还没有新的消息传过来,所以满朝在忙的,就是调配那些大商人们捐的粮食。
有了粮食只是第一步,这些粮食是要送到前线去的,可是具体哪里送多少,就有讲究了。朝中各派势力为此争得跟乌眼鸡似的,近来早朝都在为此吵来吵去,但贺星回本人却迟迟没有表态。
站在这里的重臣们,其实就各自代表着身后的势力,一看贺星回行事有异,不免就提起了心。
贺星回坐下来,这才笑道,“诸位爱卿何不打开看看?”
这段时间的接触,众人也对贺星回的脾气有了基本的了解。她虽然不是个能够随意左右的上位者,但也没有让人猜自己心思的想法,往往都是有事说事,就事论事。
所以听贺星回这么说,他们便也不再踟蹰,上前拿起折子翻看。
这一看,就都明白了。
他们当然知道下面的人上了什么折子,甚至这些奏折可能就是在他们的授意下写的,但看到堆积了那么多,还是有些吃惊。
贺星回这才笑道,“诸公若是得空,该约束一下下头的人了。政务已经够忙,还来给我添乱。时间都用来看这种折子,哪里还有空办正事?”
“殿下。”众臣不得不端起正经的架势,“遣散先帝后宫,于情于理都不合适,他们也是在尽自己的本分。”
“本分?朝廷每年给他们发那么多俸禄,是为了让他们琢磨后宫这点小事吗?”贺星回似笑非笑,“若是他们做不好自己本职的工作,只喜欢上书建言,那就都去御史台做监察御史吧。”
监察御史位列从八品,主要的工作是巡按州县,当地无论大小事务都要奏上,其中特多官员的帷簿私事。贺星回这是在嘲讽他们像坊间长舌妇,喜欢打听别人家的私事呢。
这让他们有些脸红,又有些羞恼,只能加重语气重申,“殿下,天家无小事。”
“好个天家无小事!”贺星回气得掷下手中的笔,“那是不是在这等‘大事’面前,军国重事也要暂时搁置?”
“臣等惶恐。”见她生气,众人连忙俯身请罪。
“也罢,那就来理一理你们所说的大事。”贺星回深吸一口气,“这些奏折,我也看了几本,翻来覆去就是没有旧例、不合规矩,除此之外,却说不出什么道理来。想来是这些官员官微职小,说不清其中的道理。诸位都是国之栋梁、肱骨重臣,又都众口一词说这是大事,应该能说明白吧?”
她的视线像锐利的刀锋,看得众人都不自在起来。这番言辞虽然不客气,却也没有什么锋锐,然而听到最后一句,众人还是忍不住心下一凛。
若是今天不能把这件事分说明白,说不准她连他们都想打发去做监察御史了。
虽然她从不任性,估计做不出这种事,但从此以后,只怕都会在她心里挂个“无能”的牌子。
这么一想,顿时都振奋起精神来。
中书令韩青道,“殿下见她们放还家中,是体恤下情之意。可是这些人都是先帝内宠,就这般流落民间,恐怕不妥。”
果然,贺星回想,男人和男人,终究还是最容易在绿帽上共情。纵然先帝已死,他们还是希望满宫的女人为他守身,就像他们希望家中的妻妾在自己百年之后也继续守着一样。
“放心。”贺星回故意道,“从先帝驾崩至今,已经过了半年,后宫中并无遗腹子。”
这是偷换概念,把他们对“贞洁”的担忧,说成是对皇嗣流落民间的担忧。
众人意识到,所谓的委婉,在她这里是行不通的。
以贺星回的聪慧,她不会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她就是要装傻。
偏偏因为她是女子,许多话就不好当着他的面说出来。尤其在场的这些重臣们,年纪都比她的父亲更大,跟她讨论这种内帷私事,心里充满了不适感。
谏议大夫钟彬是个急脾气,忍不住道,“若是她们回家之后再嫁……成何体统?”
“如何就不成体统了?”贺星回盯着他,“高祖和太宗皇帝屡次下令,鼓励民间寡妇再嫁,甚至还要求官府给予财物补贴,难道也不成体统?”
这倒是真的,在大越立国之前,这片土地已经经历了几十年的战乱,江山疮痍、百姓流离,人口与前朝鼎盛时相比,更是锐减到只有一半。而且因为壮丁都被拉到了战场上,民间几乎家家户户都挂着白幡,也就家家户户都有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