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月是农村里最繁忙的时候,俗称农忙时节,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过:忙时吃干,闲时吃稀。 蔬菜很简单,自家院里的鲜嫩丝瓜摘下四五条,又在墙角根儿下刨出五六个自家种的新鲜土豆,洗干净连皮都不需要削。 丝瓜切片加水做汤,再打一个鸡蛋在汤里搅散,出锅时用筷子蘸几滴油滴在汤里,满满一盆丝瓜鸡蛋汤就做好了,不仔细看的话可以忽略鸡蛋和油星…… 一瓷盆丝瓜汤,一大碗青椒土豆丝,红薯豆子以及打碎的玉米颗粒混合后蒸了一锅干饭,配上下饭的咸菜,和早上比起来算丰盛了。 何金凤手艺很不错,简单的菜被她做出了不一样的味道,一碗杂粮饭就着酸辣十足的咸菜,何清欢总算吃了个七分饱。 饭后收拾残局还是由何清欢来做,疼妹狂魔何清喜自然是义不容辞帮她一起收拾,姐妹俩有说有笑很快就搞定。 等她们从厨房返回堂屋,其他人都回了自己屋午休,何清安夫妻俩紧闭着房门,里面时不时传出孩子的哭闹声,角落里何清乐呼呼大睡,肚皮均匀地一起一伏,丝毫没被影响到的样子。 何清喜打着哈欠,口齿不清地说:“小妹午休吧,我困得不行了,弯腰割了一上午水稻,腰好酸痛。” “我不困,三姐你去躺着,我给你按一按。” 十三岁的何清欢声音甜甜软软的,推着比自己高半个头的何清喜进屋,让她趴在床上,何清喜拗不过自家小妹只好照做,没一会儿就舒服得直哼哼起来。 “小妹你给我也按按。”一旁似乎睡着了的何清萍突然出声,说完她翻个身趴在床上。 何清欢眼睛狡黠地转了转,声音轻快道:“那再等十分钟,二姐你先趴一会儿。” 何清萍半天才从鼻腔里发个“嗯”,屋里再次变得静悄悄,这次何清喜也不哼了,抬眸看自家小妹,二人对视无声地嘻嘻一笑。 十分钟后何清欢看了一眼睡得贼香的两位姐姐,轻手轻脚出了屋,此刻中午一点何家静悄悄的,似乎都睡着了。 她立在堂屋门前愣了一会儿,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干吗,没电视看,没小说看,没歌曲听,没游戏打,想到这些,身为宅女的何清欢不禁深深叹了一大口气。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不想睡就搬一张摇椅过来丝瓜架下乘凉。” 何清欢循着声音望去,怪不得没见到母亲回屋休息,原来是躺在院子里纳凉。 她把摇椅搬到何金凤身边,小心翼翼地像她那样躺下,竹编的摇椅有种沁凉感,望着头顶绿油油的丝瓜藤,几道光斑随着被风吹动的叶子不时闪烁,真是好不惬意。 何清欢歪过头,偷偷打量何金凤,她闭着眼似乎睡着了,一道光落在她的额头上,淡淡的细纹若隐若现,合上双眼的她看起来温和了些许,不似平常那般冷硬严肃。 何清欢知道打小姨婆有记忆以来,母亲都是这样面容冷硬而强势,可她偶尔听姐姐们说母亲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的她温柔可亲得多。 想到这些,何清欢叹了口气,一个女人被丈夫抛弃,灾∕荒年代自己一人拉扯大五个孩子,其中的艰辛不足为外人所道。 任谁面对这种困境,性格也要大变,所幸何金凤没被困难打倒,自己咬着牙在小屯公社第七队生产队立了足,她也是生产队上唯一一个拿十个工分的女人。 甭管别人背地里对她这个被丈夫抛弃的女人怎么看,至少现在无人敢小瞧她,无人敢在她面前嚼舌根,因为何金凤又凶又狠又不要命。 这样拼命三娘一般的母亲,何清欢心里又敬佩又心疼,她知道这个女人的内心有多柔软,可是为了撑起这个家,她却不得不把自己变得冷硬且强势。 何家几个孩子原本并不姓何,而是跟着父亲陈德龙姓,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据当时已经十岁的河清安说,母亲失魂落魄回到家,把自己关在屋里放声大哭了一夜。 何金凤不是本地人,据说四几年战乱时与家人走失,饿昏在小屯镇七村村口,陈家奶奶心善捡回家好生照料。 她很是喜爱懂事贤惠,模样又好的何金凤,许是何金凤没了去处和亲人,后就嫁给了陈奶奶最爱的小儿子陈德龙,为他生儿育女,诚心侍奉公婆。 然而战争才结束几年,当时还是警卫员的陈德龙跟着首长去上了一年军校回来后,言称他和何金凤是父母包办的封建婚姻,没有感情必须离婚。 又说国家提倡鼓励自由恋爱,去认识志同道合的革命伴侣,要杜绝一切封建制度下的父母包办婚姻,所以当时才二十六岁的陈德龙和小自己九岁的首长小女儿恋爱了,他们要结成革命的伴侣。 真爱无敌,何金凤必须让路,她哭啊求啊闹啊,只换来了一张厌恶的嘴脸和无尽的言语羞辱,若不是还有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她恨不得去死,死了就清净了。 而陈家奶奶则被小儿子活活气死,至此唯一关心何金凤的人没了,陈德龙铁了心不要任何孩子,只说会给钱抚养,钱呢?谁知道给没给,给了谁,要强的何金凤没主动要过,一个弱女子被生活逼得生生把自己变成了冷硬的男人婆,干活比男人还拼还厉害。 何金凤猛地睁开眼,额间汗水连连,又梦到了过去的事,她喘着气用力抓着椅子扶手,指尖泛白。 何清欢莫名地望着她,一瞬间听到了那庞杂的思绪,母亲的心声一如她夏日午后的凌乱心情,语速又快又乱又碎。 勉强接收了这些信息,何清欢怔了好一会儿,起身倒了一杯凉白开递给何金凤:“妈,热了吧,看你满头大汗,喝点水就好了。” 何金凤接过粗陶杯,拿杯子的手微微颤抖着,显然心绪一时难平,何清欢没坐下,她小心地伸出手,试探着给母亲捏肩膀。 突如其来的身体触碰让何金凤猛地一顿,手竟然不抖了,但她也没说话,依旧默默地捧着水杯发呆。 何清欢知道自己按摩很舒服,见何金凤眉眼逐渐展开,又想到了外婆,这按摩的技术还是外婆,也是她现在的三姐何清喜教的。 小时候何清欢母亲嫁到小屯镇三村,外婆出嫁后家在小屯镇八村,那会儿每周一放学她总会去看望外婆,在外婆家一待就是一整天,而外婆的腰总是不好,于是她向外婆讨教如何按摩。 外婆的婚姻并不幸福,嫁了一个杀猪的男人,也就是她外公,小时候何清欢特别害怕外公,他永远板着脸不苟言笑,在外面除了不杀人放火,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她亲眼见过外公对外婆拳打脚踢,外婆在医院躺了十天半个月,就这样一个混账男人,运气和财神似乎格外眷顾他,九十年代中期,他就靠着杀猪成了小屯镇屈指可数的有钱人之一,所以情\人都有几个。 文\革时小屯镇又叫小屯公社,镇上的居民被分成了八个生产队,就叫一队二队……后来改革开放后这种叫法也延续了下来,既叫一队二队也叫一村二村,其实都是小屯镇的镇民。 想到外婆的一生,何清欢免不了心痛叹气,可……祖婆婆,应该是自己现在的母亲,说起来更是命途多舛,太苦了,或许比黄连还苦。 “小欢手酸了吧,坐下休息。”何金凤似乎平复了激荡的心情,拍了拍何清欢的手说道。 何清欢没有坚持,而是从厨房舀了半盆水沾湿毛巾递给何金凤:“妈,擦擦脸,凉快。” 何金凤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声音也柔和了几分:“头还疼不疼,身子有力气了吗?” “不疼了妈,我现在挺好的,明天就可以去割猪草,放心吧我已经和小莲约好了,一起去一起回。” 何清欢声音甜甜地说着,见何金凤心情不错便提议:“妈,咱家六个人每天用水好多啊,光大哥去挑也累,水井离咱家又特别远,我们为什么不自己在院子里挖一口井呢?” “你个小丫头知道什么,挖井不要请人来挖?叫人来挖不要供应饭菜?咱们家没有多余的钱用来挖井了。” 何金凤皱着眉叹气,神情很无奈,何清欢却道:“我们家除去小宝蛋,大哥大嫂二姐三姐四哥我和妈你,七个劳动力呢!等这段时间农忙过去,咱们去向队里有挖井经验的人请教一下注意事项,每天抽出时间挖一点,这么多人难不成还挖不出一口水井不成?” 良久何金凤都没出声,何清欢盯着她的眼睛听了会儿她的心声,很快又将目光转向其他地方,她发现自己这个能听到别人心里话的异能,只有盯着对方眼睛才能发挥作用。 何清欢没再催,她知道何金凤心动了,这个决定也是早晚的事,下午两点的广播响起时,何家人陆续起床,除了在上厕所的蒋艳秋,其他人分成三拨各提一壶水出门上工去了。 何清乐出门时,何清欢连忙背上竹筒和草帽追了出去:“四哥等等我,我想和你一起去放牛,自己在家好无聊。” 酷酷的小少年停了下来,撇了她一眼后蹦出俩字:“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