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文茵到了午憩的时候,于嬷嬷就从暖阁里悄声退了出来,小心将毡帘放了下来。在出来的那瞬,她忍不住拿余光朝娘娘的方向看去一眼,便见娘娘偏脸看向雕花窗外,不施粉黛,清骨窈窕,柔和的脸部轮廓细致温柔,宛如一副画。
此刻的娘娘温柔娴静了,自入宫后就常以这般柔婉的模样示人,若是夫人看了,不知会是欣喜还是心酸。曾经夫人没少笑骂娘娘是皮猴儿,白瞎了那张清姿出尘的脸,还说将来不知哪家公子上辈子缺大德了,这辈子要娶这个祖宗入门。
入宫六年,娘娘似换了个人,性子由动转为无声的静。
像刚刚那般脸上能带些笑容肯多说些话的时候,都极为少见。
从暖阁里出来,于嬷嬷没着急离开,不放心的在外面听了会动静。她稀疏的眉拧紧了,脸上浮现懊恼担忧等情绪,悔恨自己刚刚失言,怕又让娘娘回忆起不堪的过往。
书信,是当初夫人写给在京城做官的老爷。本是想让老爷拿个主意好治治娘娘的性子,哪料老爷回信里却说,那些女红不学也罢,文家诗书礼仪传家,出个女公子也不错,遂就让娘娘转而学那君子六艺。
想至此,于嬷嬷那双不再年轻的眼睛布满了苦涩。
彼时谁能料到,当年爱女如厮的老爷,来日竟会狠毒的送娘娘去死。
她记得当年那件事过去后,娘娘无悲无喜的与她说了这么一句——我不知道该不该恨,也不知该恨谁。嬷嬷,毕竟在他的人生信条里,信仰远高于亲情……
“嬷嬷。”
于嬷嬷一个激灵就回了神。
“什么事?”她严厉的看着面前出声的宫女,整个人不见了刚在暖阁时候的慈祥和蔼,又变回那个盱衡厉色的老嬷嬷。
小宫女被对方犀利的眼神吓了下,瑟缩低了头紧攥了手里托盘。
“嬷嬷,奴婢做了些梨脯,想等娘娘醒来后用,也好清喉润肺……”
在于嬷嬷冷冰冰的目光注视下,小宫女越说声音越小,整张脸也红了又白。
于嬷嬷的确是看这个叫念夏的宫女不顺眼,概因对方长了这么一张脸。娘娘自打入宫以来,就几乎是游离在整个宫殿之外,不与其他宫有交集更很少管宫里的事,唯独在念夏身上破了例。
念夏十分无措。她也不知是哪里开罪了于嬷嬷,对方看她的视线里总透着股厌烦。她本是康嫔宫里的,当日犯了错而惨遭鞭笞,刚巧被路过的贵妃娘娘遇上,而后就将她从康嫔手里救下,还带她回了长信宫。
此刻于嬷嬷却不着痕迹的扫过念夏那让她似曾相识的嘴唇下巴轮廓,心不由下沉。当日娘娘打破惯例,插手后宫之事,还不惜开罪个有子嗣傍身的妃子也得将人救下时,她的眼皮就跳个不停。尤其是将人带回长信宫后,还另外取了个念夏的名字……这更是让她坐立难安了。
“懂不懂规矩,娘娘入口的东西有专门人做,岂容人随意端上前来?”于嬷嬷从她脸上收了目光,转而皱眉盯着托盘小碗里的果脯,脸色愈发难看起来,接着将严厉的目光狠扫向另外一旁的念春,“谁允许她随便端吃食上来的?她不懂规矩,你还不懂?”
念春狠剜了念夏一眼,委屈的上来解释:“嬷嬷,奴婢说过她了,可她非要端来,奴婢刚还正要跟嬷嬷汇报呢。”
念夏听了一呆,转瞬又急道:“不是,你之前不是说……”
“行了。”于嬷嬷赫然打断,“嚷嚷什么,娘娘还在午憩,你们是想将娘娘吵醒吗?全都出殿去檐下站两个时辰。”
等两宫女皆红着眼圈出去了,于嬷嬷疲倦的叹口气。
她们之间的官司她知道的一清二楚,不外乎改名字的事使得那念春对念夏有股怨气在。
当日娘娘赐念夏名字后,她心里就发慌,此后一连几天都坐立难安,睡难安寝。她知娘娘心里苦,不忍去驳娘娘那么点念想,所以思来想去就想了个主意,索性将宫里的那几个大宫女一并改了名,念字打头,四季收尾。
最不服气的就是红缨了,就是刚刚的念春,为了改名字的事哭着找了她好几回,却都让她给训了回去。
这事没得商量,虽然没人会无端联想什么,可宫里头都是人精,将来的事谁敢说得准?更何况宫里还有锦衣卫在,圣上的耳目无处不在,真的让人怕的要死。
她不惜自己性命,只是唯恐娘娘出事,唯恐事有万一,娘娘会万劫不复。